福建白癜风医院 http://m.39.net/baidianfeng/a_4885172.html萧红传:爱过恨过,不枉一生吴玲13个笔记第一章呼兰河静,后花园闹故乡,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有朝一日也会埋葬在那里。萧红的故乡呼兰(今呼兰区),是她最不愿回去,也最难回去的地方,但同样是她最不厌其烦反复回忆的地方,她的乡愁比旁人来得更浓烈,也更刺骨。在巅峰之作《呼兰河传》中,萧红对自己的故乡有如此描述:“呼兰河就是这样的小城,这小城并不怎样繁华,只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在这座不怎样繁华的小城,有她一生之中最为温暖的生活。萧红的祖籍并不是呼兰,根据《东昌张氏宗谱书》记载,而是山东东昌府莘县长兴社杨皮营村。由于当时山东发生灾荒,土地兼并严重,以务农为生的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为了活下去,先祖张岱携妻章氏被迫辗转来到关东讨生活,张家传承至萧红这一代,已是第六代。先祖张岱夫妇在关东落脚后,先是在地主家当雇工谋生,后来领了一块荒地,自此安稳下来。随着张岱的儿子们长大成人,一家人所开垦的土地也越来越多,一跃成为大地主。后来,孙辈又在多地置办房产、地产,开办手工业和商业,经过不断的积累发展,当年的逃荒人已富甲一方。萧红出生时,家族的盛势已经过去,颓势愈发明显,但张家仍旧衣食无忧。萧红生在富贵人家,比起衣食无着的可怜人,算是少了许多忧愁。张家的宅子总占地有七千多平方米,房舍多达三十余间,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拥有的。院落分东西,张家人住在东院,有五间正房及三间厢房,此外就是萧红心心念念的后花园,面积达两千平方米。西院一部分作为库房,一部分给佃户居住,一部分则租给一些穷人。第二章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年夏,萧红高小毕业,从顽童变成少女,该思考的事也不再简单局限于玩乐,上升到了人生几何的高度——毕业后何去何从。当时,师范类教育不收取费用,家境清寒的学生多选择这一类;家境稍好的则选择本县的中学,师资力量虽不够雄厚,但好在花费少,一般家庭足以承担;对于家境优渥的学生而言,开放的哈尔滨则是首选,尤其受女孩子的青睐,萧红对去哈尔滨上学颇为向往,然而,一向支持她上学读书的父亲、继母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不同意她去哈尔滨,而且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在《镀金的学说》一文中,萧红描述父亲的态度,“我的父亲把脸沉下了!他终天把脸沉下。等我问他的时候,他瞪一瞪眼睛,在地板上走转两圈,必须要过半分钟才能给一个答话:‘上什么中学?上中学在家上吧!’”冷言冷语的父亲,在萧红的眼中,已然“变成一只没有一点热气的鱼类,或者别的不具着情感的动物”。4祖父去世生离死别,是人生中不可回避的经历,而死别比生离更痛苦、更无望,也更不可抗拒。至亲至爱再也不在,对生者而言,是锥心刺骨的痛,也是无可更改的现实,只能学会隐忍,继续走自己的路。祖母去世时,萧红尚且年幼,不懂何为生死;母亲去世时,她稍有感触,与病榻之上的母亲相对无言,只顾着抹眼泪;祖父去世时,她已知阴阳相隔的痛,况且,那个人是她最爱的祖父,是最爱她的祖父。萧红的成长与祖父的衰老同时进行,祖父不再硬朗,记忆也逐渐衰退模糊,一步一步临近生命的终点。曾经讲给萧红听的故事,祖父已很难再完整地叙述一遍了,甚至一些重要的事情也被遗忘在岁月里,萧红已经意识到或许就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她将永远失去祖父。在惴惴不安中,她也只能揣着心事,默默祈祷着。年的寒假,祖父大病一场,虽说病情减缓,可一直未能彻底好转,脑中的记忆也乱作一团。萧红的三姑在五年前已经去世,可祖父却让她给三姑写信,叫三姑回来。祖父说得认真,萧红不忍心纠正,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说。与祖父面对面时,萧红故作镇定,可当祖父睡着后,就再也忍不住流泪,祖父的虚弱击溃了她。一想到祖父即将永远离开她,一边回忆着儿时与祖父在后花园的幸福时光,一边想象着祖父作别人世时的场景,萧红便陷入无休无止的悲伤中。整个寒假,萧红顾不上其他,心思全部放在祖父身上。收到开学通知后,萧红迟迟不愿动身返校,她放心不下祖父,害怕自己一走,就再也见不到祖父了,只愿多在祖父身边待几天,多争取一些陪伴祖父的时光。一直拖到第四天,她才万般不舍地离开。5艰难抉择对一个人完整的认识,总要经过深入的交往之后才更清晰,或是愈发赏识,或是愈发厌恶。萧红对汪恩甲就是如此,在密切的交往中,看到了他身上的俗气,从开始的欣然接受慢慢变得不满。祖父去世的悲痛还没消散,萧红整个人的色调都是灰暗的,就在这时,她在偶然间发现汪恩甲抽大烟,由此对他好感全无,只剩厌恶。萧红与汪恩甲逐渐疏远,与另一个男生逐渐靠近。在参加“佩花大会”时,表现踊跃的萧红结识了就读于哈尔滨东省特别区区立法政大学的陆哲舜,一个有头脑、有学识的男生。陆哲舜家在哈尔滨太平区,是当地的地主,家境优渥,细算下来,他与萧红还是姑表兄妹的关系。陆哲舜的母亲是福昌号屯的张家二姑,后嫁到陆家,有了这层亲缘关系,两个人熟络后更加亲近。陆哲舜的出现,的的确确影响了萧红对自我人生的判断和抉择。陆哲舜早已成家,却全然不顾家中的妻子,反而对萧红心心念念,与汪恩甲相比,他也并非良人。萧红一直向往着去北平读高中,陆哲舜便经常鼓励她,希望他们可以一道前往北平读书。萧红本就踌躇不定,在陆哲舜的鼓动下,她开始动摇,思考着与汪恩甲解除婚约并去北平读书的事。萧红是有主见的姑娘,陆哲舜对她的决定并不起决定作用,但少不了推波助澜。而萧红所要遭受的一切,却只能是她一个人承担,此刻的抉择为未来埋下了伏笔。年,萧红向家人坦言,一是想去北平读高中,二是想与汪恩甲解除婚约,这对爱惜家族名誉的张廷举而言,无疑是难以接受的,况且与汪家已经说好等萧红毕业后就成婚,如今她提出解除婚约,对张家与汪家而言,必然会产生不小的震荡。萧红毫不避讳正面对抗“父母之命”的权威,之前与父亲斗争的胜利激励着她,让她认定只要自己能够坚持到底,父亲终归会选择妥协,然而这一次,她忽视了斗争的激烈程度。张廷举本就对女儿在学校参加学生运动感到不满,之所以早早定下婚约,也是为了避免她做出有损张家声誉的事,如今却要悔婚,自然是不能让她如愿的。父女俩为此时常发生激烈的言语冲突,两个人互不相让,谁也不肯退后半步。在争执不休中,萧红对父亲与继母的憎恨与日俱增,矛盾也在不断升级,与第一次为了上学而吵闹不同,这一次张廷举显然誓死阻挠到底。盛怒之下,张廷举大骂萧红“不孝”,可见想要悔婚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为了劝说萧红,继母还特意托人把萧红的大舅从乡下叫到呼兰,萧红与大舅闹翻,甚至拿了把菜刀示威,结果大舅拂袖而去。萧红的过激反抗,招致周遭所有人的不满,她不得不独自扛下家里人的种种指责。面对萧红的反抗,张廷举当下唯一的念头是必须让她早日完婚,当时萧红临近毕业,张家便开始着手操办结婚的事。陆哲舜倒是始终在鼓励萧红,有了他的支持,萧红也不算孤立无援。同萧红一样,陆哲舜也下定了决心,为了促成萧红去北平读书,不惜从法政大学退学,先于萧红来到北平,进入中国大学,开始为萧红铺路。萧红对陆哲舜确有好感,比起汪恩甲,她更欣赏陆哲舜。可萧红虽对陆哲舜有好感,但这并非是她一心悔婚的理由,她最想要的是去北平读书的机会。毕竟关乎人生大事,她的内心也备受煎熬。选择去北平读书,所要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要背离家族,要背负与家庭决裂的种种后果;选择遵从父母的意愿,放弃去北平读书的机会,与汪恩甲成婚,则是放弃了一辈子的自由和追求。二者择其一,任谁都需要反复思量。表面上,萧红对家里人的态度十分强硬,私下里她却因为难以抉择而备受折磨,烦闷难消,不得不借酒消愁,也学会了抽烟,傍晚时常悄悄落泪,整个人没了往日的神采。在不明所以的旁人看来,只感觉“张迺莹变了”。萧红对未来抱有理想,同时亦抱有幻想,她不愿将自己局限于一纸婚约。临近毕业,汪家向张家正式提亲,留给萧红抉择的时间所剩无几。正当萧红左右为难时,好朋友徐淑娟提议,不如同易卜生笔下的娜拉那般,与丈夫决裂,离家出走,摆脱玩偶一般的生活。娜拉可以,萧红也可以,与家族决裂,彻底放弃婚约,与表哥一起去北平读书。最终,萧红采纳了逃婚出走的方案,开始为出走筹划。她深知硬碰硬不会有好结果,便以退为进,假装与父亲妥协,同意与汪恩甲结婚。不知她演技如何,总之是骗过了所有人,并骗来一大笔钱。她去服装店做了一件绿色的皮衣,随后悄悄离开了哈尔滨,直奔北平。此刻的她,尚且不会明白,一步走错,将会承受怎样的后果。来到北平后,萧红就读于女师大附中,生活上有陆哲舜照料,也算安稳。两个人先是住在西京畿道的一所公寓里,随后搬进二龙坑西巷的一座小院里,这座小院分为里外两院,萧红与陆哲舜各住一间北房,饮食起居由聘请的一位耿妈照料。对外,两人以甥舅关系相称;对内,则是表兄妹关系。第三章家不可归,颠沛流离归来比逃脱,需要更多勇气。逃脱是怀揣着憧憬打破一切,归来则是赤脚踩着满地碎片、拖着落寞的背影,小心翼翼重拾曾被自己打碎的一切。从离开到回来,也不过短短数月,可却如同一生般漫长,充满波折与动荡。初到北平,陆哲舜将生活安排得十分妥当,让萧红事事顺心,两个人度过了一段惬意的日子。可惜,生活的安稳需要资金支持,没过多久,两个人就陷入了困境。萧红从家中带来的钱本就有限,两个人的吃穿用度全靠陆哲舜家里寄来的生活费支撑,久而久之就捉襟见肘。无奈之下,两个人从里院搬到了外院,虽说居住条件有所不同,但毕竟只是小事,生活尚可维持。北平的冬天一到,炉子就成了唯一的取暖工具,屋里暖了,却也潜藏着危险。一次,萧红、陆哲舜与李洁吾围着炉火闲聊,萧红突然一头栽倒,李洁吾判断是煤气中毒,赶忙叫来耿妈,将躺椅搬到院里,让萧红躺好,又在邻居家拿了些酸菜水,忙活一通后,萧红终于醒了过来。萧红说:“我不愿意死,一想到一个人睡在坟墓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多么寂寞啊!”第4章倾城之恋,无爱不欢人们将无法自我主张的事情归因于命运,于是年7月12日,命运安排萧红和三郎相遇。在萧红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蜜糖和砒霜,但在她生命中最初始的角色是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英雄。黄昏时分,三郎来到萧红的住处,望着那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女人,他俩一时如一出哑剧,静默相对,不发一言。萧红不知访客的来意,只是用惊慌的眼神打量着他,在明确了他是来找张迺莹时,才将他迎进门。萧红原本以为他是李洁吾的朋友,受托过来看望她,立即兴奋不已,赶忙将室内的灯打开。三郎将老裴的亲笔信交给萧红,她靠着门,一字一句认真读着,脸色阴晴不定。不见时并无太深感触,此情此景之下,三郎倒是不忍转身就走。他看着眼前落魄的女人,依稀可见头上的白发,一件原来是蓝色、如今褪了色的单长衫,有一边的开片已经开裂到膝盖以上,光着腿、赤着脚,一双女鞋已经完全变形,看身形,应该也快到临产的日子了。萧红读罢老裴的信,虽说得知三郎并非李洁吾所托而稍有失望,但知道他就是三郎,又重新兴奋起来。她拿起一张旧报纸,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说,“你就是三郎先生,我刚刚读过你的文章,可惜还没有读完,”接着又用恳求的语气询问道,“这里边有几句对我脾胃的话,我们谈一谈……好吗?”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一颗心也会软下来。三郎在桌边坐下来,与萧红斜对着,两个人视线相对,却迟迟没有开口。显然,萧红并非如其他人所说有些“疯狂症”,她有一双光彩明亮的大眼睛,而仔细端详过后,三郎甚至发觉她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美丽。沉默在继续,两个人似乎都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萧红打破了沉默,不好意思地坦言房间凌乱不堪。三郎环顾四周,看到了桌上发皱的信封和报纸,带着污渍的碗筷,床上的诗稿、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画以及仿照魏碑《郑文公》字体勾下的几个“双钩”大字。在得知是萧红作了这诗、画了这画、写了这字后,原本内心毫无波澜的三郎,开始有了莫名的喜悦和激动。萧红那首名为《春曲》的小诗,打消了三郎对她的陌生感,他只觉得“那一切形象和印象全不见了,全泯灭”,她不再是落魄潦倒的女人,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灵魂,而他要竭尽所能地拯救她,这是他的义务。5暂居青岛年6月12日,萧红和萧军从哈尔滨前往大连,13日抵达后,暂住在朋友家中,两天后搭乘日本轮船“大连丸号”前往青岛。舒群与新婚妻子倪青华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与二萧碰面后,便带他们在倪家公馆安顿下来。此时的青岛,由海军司令沈洪烈兼任市长,他提倡宪制,分区治理。德国和日本忙着争夺势力范围,中国共产党也在开展地下活动,多方势力汇聚于此,也给了流亡青年和革命者暂避于此的空间。倪青华的大哥倪鲁平表面上是青岛市政府劳动科科长,实则为中共青岛市委宣传委员兼地下党机关刊物《磊报》主编,舒群与倪青华也为组织工作。年,中共地下党员孙乐文与同学宁推之等人开办了荒岛书店,为党进行活动提供掩护,后来中共青岛市委被敌人发现,组织在重建后指示孙乐文以荒岛书店的名义承办《青岛晨报》,继续为组织提供外围支持。端午节过后,萧红与萧军从倪家公馆搬进位于观象山山梁上的一座二层小楼,这是倪家早在他们抵达青岛之前就租好的。在窗前向外望去,有波澜壮阔的大海,也有挺立的山冈,湛山湾、炮台山尽收眼底,周遭有采石匠发出的响声,但小楼中却一片幽静。二萧安顿下来后,舒群与妻子也搬了过来。在舒群的介绍下,萧军以刘均的名字在报社担任副刊编辑,两个人不受外界所扰,在简单安稳的生活中,继续热情地写作。朋友又一次安抚了萧红初来乍到的不安,为她提供了身心的避风港。萧红与倪青华投缘,时常做伴下厨,备好可口的饭菜等着两位丈夫回家一同享用。作家张梅林在这一年夏天受邀来到青岛协助《青岛晨报》的编辑工作,与二萧相识,三人志趣相投,称萧军为三郎,称萧红为悄吟,称张梅林为阿张。三个人常结伴买菜做饭,萧红早已不是那个在厨房不知所措的人,她烙的油饼让阿张难忘。穿着短裤、草鞋、淡黄色俄式衬衫的萧军,束一条皮腰带,样子像洋车夫;而萧红穿着布旗袍、西式裤子,用一块天蓝色的绸子束在头发上,脚上穿着一双后跟磨去一半的破皮鞋,张梅林直呼“粗野得可以”。第六章命运转折,上苍眷顾在青岛的好时节因为爆发的白色恐怖又要结束了。不知不觉间,国民党的政治压力逐渐加强,青岛时局不稳。中共组织内部出现了国民党特务,中共青岛市委书记高嵩被捕,中共青岛地下党组织遭到重创,《青岛晨报》也遭到打击。中秋节的晚上,舒群夫妇在倪青华的娘家共度中秋佳节,二萧也受到了邀请,但未能成行。就在当晚,舒群夫妇、倪鲁平及弟弟全部被捕。就在舒群等人被捕后,孙乐文告诉萧军,他是地下党,报社面临解散,并将善后的事宜交给萧军。不久后,孙乐文与萧军见面,告知他第二天就会离开青岛,希望萧军也尽快离开,并给了他四十元路费。回家后,萧军写信给鲁迅,讲明他们马上要前往上海,让他不要再来信。接下来,萧军开始着手处理报社的事务,同时,也在不声不响地转移行李。青岛的形势愈发严峻,报社的同事听闻警方要来抓人的消息,立即四散而去,报社难以为继,陷入停顿。二萧和张梅林的处境也变得窘迫,他们本就依赖报社为生,如今报社无人负责,他们也就断了经济来源,又回到了吃不饱饭的境地。年11月1日,二萧和张梅林搭乘一艘日本轮船前往上海。三个人所在的四等舱在船的最底层,堆满了杂货,他们就与杂货挤在一起。没有座位,就直接坐在地上,逃离了恐怖的青岛,也算舒了口气。次日,三人抵达上海,暂时在一家经济实惠的小客栈安顿下来。张梅林找到住在法租界环龙路的同学杨君,商量好后打算与他同住。二萧则发现一处亭子间正在招租,二人实地看了一下,虽然采光不够好,但面积大且有单独的侧门进出,不会受前楼影响,总体来说比较满意,便交了九元租金,决定在此安家。搬来行李,和房东借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又用剩下的钱添置了面粉、炭炉、木炭等居家用品,忙里忙外收拾一番,二萧在上海安了新家。上海,成为萧红梦想开始的地方。二十三岁的萧红再一次辗转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同样囊中羞涩,但不一样的是,她的心少了彷徨,而且笃定未来可期。与鲁迅的信件往来给了二萧十足的勇气和力量,让他们在偌大的上海并不孤单,因为这是“有鲁迅的上海”。鲁迅如同二萧的指路明灯,在某个他们尚不可知的地方,用文字指引着他们。张梅林搬到同学的亭子间不多时,又返回旅馆找二萧,但只看到萧军用钢笔画的一张地图,按照路线图,张梅林一路问一路找,好不容易才找到拉都路号。5初涉文坛在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无名小作家想要在文坛立足绝非易事,左翼作家的文章出路只有《文学》月刊,可靠且稿酬丰厚。但想要在该刊上发表文章,首先要通过政治背景的考察了解,对待不了解的作者,《文学》月刊一般都采用“介绍制”,即由知名作家举荐。《文学》月刊名面上的编辑是郑振铎、傅东华,实际负责人则是黄源,鲁迅、茅盾及其他一些著名左翼作家则在幕后支持。萧军正是在鲁迅的帮助下,获得了发表文章的希望。来到上海后,萧军创作了多篇小说,而萧红则没有动静,一番对比让萧红烦躁起来。为了振作精神,萧红特意给鲁迅写信,希望先生能够用鞭子抽打一下,先生见信后,幽默地回复说:“我不想用鞭子去打吟太太,文章是打不出来的,从前的塾师,学生背不出书就打手心,但愈打愈背不出,我以为还是不要催促好。如果胖得象(像)蝈蝈了,那就会有蝈蝈样的文章。”下定决心后,萧红在1月26日完成小说《小六》,内容以隔壁邻居小贩为原型,记叙了他的生活。这一次,她单独给鲁迅去信,而没有和萧军共同署名。鲁迅读罢二萧寄来的作品,评价是“都做得好的——不是客气话——充满着热情,和只玩些技巧的所谓‘作家’的作品大两样”。随后,萧军的《职业》和萧红的《小六》分别发表在《文学》和《太白》上,这是二萧在上海第一次发表作品,也是他们名扬上海文坛的前奏。《职业》的稿酬为三十八元,这足以支撑二萧一个月的生计,更值得欢呼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由于萧军向许多人公开了住址,考虑到安全问题,二萧在年4月2日搬至拉都路号,并向鲁迅发出邀请,希望他们一家能来这里做客。一个月后,在经过多次耽搁后,鲁迅一家来到二萧家中,这让二萧顿觉蓬荜生辉。在交谈了一个小时后,鲁迅要请客吃饭,便一起去了一家西餐馆。一顿饭过后,萧红只顾着兴奋,全然忽视了谈话,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先生爽朗的笑声。5月,叶紫的《丰收》出版,“奴隶丛书”迎来第一本出版作品。随后,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开始排印,署名“田军”。《八月的乡村》出版后,反响强烈,鲁迅多次将样书寄给朋友们,他希望有更多人来了解萧军,了解东北人民的反抗斗争。毋庸置疑,鲁迅是二萧文学道路上的指路明灯,他曾告诫二萧:“一个作者,‘自卑固然不好,‘自负’也不好的,容易停滞。我想,顶好是不要自馁,总是干;但也不可自满,仍旧总是用功。要不然,输出多而输入少,后来要空虚的。”12月,鲁迅向二萧发出来家中做客的邀请,这不同于请客吃饭,能够去先生家中做客,是二萧备受信任的证明。鲁迅住在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大陆新村9号的一栋三层房子里,第一层兼客厅、饭厅及厨房,第二层是卧室,也是先生工作的地方,第三层则是藏书室。第七章前途无量,知遇之恩对于《麦场》,鲁迅着实尽心尽力,奈何最终没有一个好的结果。萧红知道先生已经无能为力,但不愿将自己的心血就此搁置,便不再寄希望于出版社接受,转而决定以“奴隶社”的名义自费出版。对此,鲁迅表示赞同,让她将书稿送给胡风看看。胡风看过后,与二萧讨论确定一个书名,毕竟《麦场》只是第一章的标题,还是要重新拟一个合适的名字。萧红接受了这个意见,并恳请胡风帮忙想一个,《生死场》由此确定下来。《生死场》是萧红第一次独立出书,方方面面极为认真。她亲自设计封面,力求用简单的线条表达赤诚且浓烈的情感。年4月10日,萧军在致丁言昭的信中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我记得,在她设计、制作这封面时,我在场,因为封面纸用的是紫红色,想要用这纸本色,把封面做成半黑、半红的样子。算作代表‘生’与‘死’。当她用墨笔把双钩的书名勾出以后,正企图把二分之一封面完全涂成黑色时,我觉得这太呆板了,就建议她只把书名周围涂黑就可以了,不必全涂,就像‘未完成’的样子就可以了。她听从了我的主张,就随便涂成这个样子,它既不代表东北的土地,也非是城门楼子……如果说它‘像’什么,那只是偶合而已。”后来,萧红向鲁迅索要亲笔签名,她觉得同样作为“奴隶丛书”,叶紫和萧军的书都有,她不能没有。对于这股孩子气,鲁迅调侃说:“我不大稀罕亲笔签名制版之类,觉得这有些孩子气,不过悄吟太太既然热心于此,就写了附上,写得太大,制版时可以缩小的。这位太太,到上海以后,好像体格高了一点,两条辫子也长了一点了,然而孩子气不改,真是无可奈何。”萧红请胡风作序,胡风建议请鲁迅作序更好,鲁迅认为他已经写了两篇序言,再写怕不好,而且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胡风只好答应下来。萧红却坚决不同意,第一时间给先生写信,要求他不能对她的《生死场》另眼相待。先生回信说:“《生死场》的名目很好,那篇稿子,我并没有看完,因为复写纸写的,看起来不容易。但如要我做序,只要排印的末校寄给我看就好,我也许还可以顺便改正几个错字。”果然,鲁迅逐一改正了错字及不合适的格式,并用红笔标注出来,萧红知道后颇感惭愧,鲁迅收起了严厉,安慰她说:“校出了几个错字,为什么这么吃惊?我曾经做过杂志的校对,经验也比较的多,能校是当然的,但因为看得太快,也许还有错字。”鲁迅为《生死场》作序,同时也希望胡风能够写点什么便于读者理解,随后,胡风写了一篇“读后记”附于书后。5三人之行在战争的影响下,上海众多刊物纷纷停刊。8月,胡风邀请萧红、萧军、曹白、艾青、彭柏山、端木蕻良等作家创办刊物,前提是义务投稿没有稿酬。起初他定名为《抗战文艺》,后由萧红改为《七月》。通过《七月》,二萧认识了同样来自东北的作家端木蕻良,他原名曹汉文,是辽宁省昌图县人。二萧与端木很快熟络起来,得知他一年前就已经来到上海,萧红还责怪胡风没有早点介绍他们认识。年9月11日,《七月》创刊,出版三期后,上海局势岌岌可危,在胡风的号召下,大家开始向武昌撤离。9月28日,二萧作为第一批撤离的作家,从上海乘船前往武昌。动荡不安的年代,多是颠沛流离的人,萧红经过一路颠簸,难受得厉害。在轮船驶入江汉关前,接受检疫时,二萧遇到了老朋友于浣非,他正是此次的检疫官。于浣非招呼二萧上他的船,老友相见少不了一番寒暄。后来,于浣非找朋友蒋锡金商议,问能否将二萧安排在他的住处。蒋锡金与二萧并不相识,但也曾读过他们的文章,便爽快地答应下来,并且同意不要房钱。当时,蒋锡金与同乡同事合租武昌水陆前街小金龙巷21号宅院,他租下了其中的两间厢房作为卧室和书房,二萧过来之后,他将卧室让给他们,自己住在了书房。二萧与蒋锡金相处融洽,吃住在一处,萧红负责做饭,有时还会顺带帮着洗一下他的衣服。在这里,二萧躲开了纷飞的战火,安心写作。萧红正埋头于《呼兰河传》的创作,一部奠定她文坛地位的著作。此刻,能够不受外界所扰,对二萧而言弥足珍贵。不久后,胡风也来到武昌,住处距离二萧不远,时常过去小坐。10月16日,《七月》从周刊改为半月刊,每月逢1日、16日出版。萧红的好友张梅林也来到了武昌,同样与萧红相距不远,不时过来小聚。后来,萧军写信给端木,邀请他来武昌,很快端木也到了武昌。来到蒋锡金家,萧军让端木睡在他和萧红的床上,蒋锡金知道后借来一张竹床,将端木安顿在书房。朋友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好不热闹。二萧可谓多才多艺,萧红和萧军都会跳查尔斯顿,萧军还会唱京戏、评戏和大鼓,加上端木和蒋锡金,四个人唱着、跳着,同宅院的孩子们都忍不住好奇地扒着窗户看他们。不唱、不跳的时候,四个人就围坐在一起讨论退路,一旦武昌失守,他们又将去哪里。端木提议,四个人组成一个流亡宣传队,唱歌、朗诵、演戏、画画不在话下,还能写标语传单、写文章、写诗。蒋锡金则幽默地说,四个人还可以开小饭馆,萧军负责重活,萧红负责上灶,他和端木负责跑堂。蒋锡金这样说,是因为他对萧红厨艺很认可,她拿手的“大菜汤”甚至被朋友称为“萧红汤”,就是将白菜、土豆、番茄、青椒、厚片牛肉大锅煮,上海称之“罗宋汤”,哈尔滨称之“所波汤”。闲聊之余,萧红等人自然少不了就创作问题各抒己见。一次,萧军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样的文学作品最伟大。原本只是探讨,萧军却自傲地认为,长篇小说最伟大,中篇次之,短篇更次之;剧本需要演出,不能算;至于诗歌,更加不足道。紧接着,他开始点评在座各位的作品,认为自己正在连载的长篇《第三代》最伟大;端木的长篇《大地的海》在江上被炸毁,所以要等他写出来再评价;萧红虽然也在写长篇,但在他看来,她“没有那个气魄”;蒋锡金写诗,一行一行的,不像个什么,并伸出小指头轻蔑地对他说:“你是这个!”第十章异乡之旅,到此为止端木来到重庆后,并没有如愿成为战地记者,而是在从上海迁到重庆的上海复旦大学担任新闻系兼职教授,同时兼任复旦大学《文摘》副刊的主编,暂住在位于昌平街的黎明书店楼上,也就是《文摘》的门市部楼上。考虑到在这里住着的都是单身男青年,萧红临近产期,住在这里多有不便,端木就找到既是同学又是亲戚的范士荣,在他家给萧红安排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