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马长篇小说连载04回乡时代

尹马年生,云南昭通镇雄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大家》《边疆文学》等杂志。出版诗集《数羊》《我的女娲》等4部,长篇小说《回乡时代》,中篇小说集《蓝波旺》《天坑》,散文集《在镇雄》。曾获云南文学奖、滇池文学奖。鲁迅文学院第36届高研班学员。

第四章:我在麦车有棵树

1

直到早春二月,满山遍野的树才开始接纳春天的宠幸,在微风中陆续亮出花苞,吐露花蕊。春天是早早就来到了的,但只来到矮山河谷,暂时还抵达不了二半山区。正月里,高处的阳光,只想让人们看看,并没有释放太多的温暖,只有到了二月,才能算是真正的春天。樱桃花率先开放,因为它要赶在农历四月之前为高原上的人们捧出鲜艳的蜜滴。桃花一开,梨花、李花、苹果花也就开了,能结果实的海棠也在这个时候开起来。板栗树开花相对要迟一些,几乎要等其它花儿都开齐了,才揉着惺忪的眼睛站起来,在春风中一路小跑,只两三天时间就开得整个山坡亮晃晃的。板栗花就像一条条毛毛虫,看上去即便身上不痒,心头也会痒得一蹦一蹦的,痒得舒服。在周楚阳的眼里,这一坡开花的板栗,就是一件出自少女手中的针织毛衣,洁白的毛线缝制着洁白的青春。那少女,是彭玉素。

南广县的人们,待春意逐渐浓烈,百花披挂齐整,也陆续从遮蔽一冬的房子里走出来,去大街上,去山里,去小河边,仿佛要去所有看得见春天的地方收集春风,采撷阳光。从麦车方向往东边看,一抹绿色无限绵延,如果是站在梁子上,一眼就看见浩浩荡荡的绿色奔跑着去了罗卓,去到桦槁林。周楚阳在心里合计,到底要多少板栗树才能接通麦车与桦槁林呢?不知道。也许一百万株,也许不止。但他已经坚定了内心,无论发动多少劳力,消耗多少票子,也要让两个山头之间的这根脐带完美地连接起来,让两个村庄拥有同一个名字,并让这个名字享誉边陲,进而走出高原,到更开阔的世界去。

“栽树!”他在心里说。对,必须栽树。按理说,在高原地带,栽树的最佳时节是秋冬季节,这个时候,南广县大部分地区土壤温度都在5°以上,此时栽下去的树,根系最容易产生愈伤组织,长出新根。特别是在秋季落叶后就定植的树苗,在上冻以前树木根系还有一段时间的生长期,次年春天发芽稍早,长势强,生长量也大。但对周楚阳来说,显然已错过了栽树的最佳季节,眼下只能抓住节令的尾巴,能栽多少就栽多少,先栽下一批,剩下的,等到下一个节令再说。

从春节到现在,周楚阳做了那么几件事:先是与南栗公司就农业科技开发投资合作一事达成一致,双方签署了协议。南栗公司总经理顾羽和其他几个合伙人倒是爽快,他们的指导思想很明确,只要周楚阳愿意注资,即按资金量决定由谁控股,反正是混合控股,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控制。以经营目标为标准,按照运作存量和实际投入核算,周楚阳的“云岭”计划投资一个亿,占股份的百分之五十七,对顾羽来说,算是最大限度的照顾了。周楚阳控制的股份中,朱立冬有实际股份百分之十三,陈霜江有百分之七,也就是说,周楚阳持有股份百分之三十七,他应拿出来的资金,不得少于六千五百万元,差不多动用了他这些年来的半数结余。签订协议那天,朱立冬开玩笑说,周老板倒是无所谓,家底雄厚,就算摔下来,也只是伤筋动骨,我就不一样了,潜在落差大,属于孤注一掷。陈霜江则不同,一句话撂在那里:钱要出,钱要赚,活不干,三个条件少了一条都不行。周楚阳问,合同上是不是要写清楚保证一年能赚多少?陈霜江嘿嘿嘿地笑,说:“你看着办吧!”

周楚阳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让顾羽他们多方联系苗木,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尽可能做到价格便宜,运输成本低。这也不在话下,顾羽经营南栗这些年,对苗木基地的行情还算掌握,在春天采集苗木,能够占有市场主动权。做完这两件事,剩下最棘手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与土地使用者进行良好的沟通,一方面,要保证之前使用的土地能够顺利地过渡到“入股分红”的模式,此项工作需要借助大火地村的村主任也就是他的高中同学王白璐的妹妹王雅的力量才能完成,年前王白璐带妹妹王雅“拜访”过周楚阳,当面拍着胸脯作过保证,眼下能否顺利“拿下”,恐怕还不好说。另一方面,周楚阳要把树从大火地栽倒桦槁林去,连通两道山脊之间的那根“脐带”,涉及十四个村民组,包括耕地、荒地、集体林地和灌木林地,少说也有五六万亩,除去中间的“绿色地带”即集体林地不需要栽种板栗,也有个三四万亩的样子,这些土地不仅涉及到老百姓的利益分配,还涉及到新的一轮土地确权之后的方方面面的问题,想起就叫人胆怯。上周,顾羽和他一起去见了分管农业的金鸣副县长,就土地租用一事向领导汇报。金副县长在办公室接见了他们,非常热情。金副县长首先对南栗项目的重整表示热烈的祝贺,同时对周楚阳回乡创业的桑梓情怀给予由衷的称赞。金副县长说,“都说南广农业项目开发形势大好,前途光明,嘴上喊了多少年,却没有几个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周总眼光锐利,视野开阔,一定会旗开得胜。”

说到租地,金副县长当即表态无论遇到多大困难也要竭尽全力帮忙解决。“从大火地到桦槁林,涉及到的十四个村民组,我粗略的作了一下统计,刨去集体林地,大约要与六千来户农户打交道,麦车和罗卓两个乡镇基本各占一半。麦车处于县城边上,老百姓见识多一些,思想较为复杂,工作自然要难做一点,要重点攻克;至于罗卓,周总声名极旺,有深厚的群众基础,想拿地并不难,让镇长管应华多操点心,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周楚阳说,“金副亲自挂帅,再大的困难都不叫困难,再复杂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金鸣笑笑说,“这话听起来满满的压力,不过你就放心吧,金某做不了的,还有汪县长,还有赵书记,有县委政府。南广县要在高原特色产业上迈出关键的一步,全县上下都应该倾力而为。”

又说到周楚阳在温州的生意。金鸣其实早就对周楚阳的印刷产业有所掌握,之前听顾羽说姓周的对南栗项目有相当浓厚的兴趣,早想找个机会见见这尊大神,不料只一个春节假期,顾羽就把周楚阳搞定了,心里甚是欣慰。但是,就南栗重整的问题,与金鸣的预期相比,多少还是存在着一定的落差。在金鸣看来,南栗要做大做强,肯定需要丰厚的资金投入,更应该有一个雄厚的企业作为后盾,摊子越大,烧钱的地方越多,不可预见的复杂因素有的是。所以金鸣还有几句话,想与周楚阳聊聊。

“周总此次算是荣归故里,还是两头兼顾?”

“肯定是两头兼顾,浙江是后援阵地,不可放弃,不过那边不需要操太多的心,团队执行力有保障。”

金鸣说,“周总的意思是,以后长时间呆在南广?”

周楚阳说,“如果家乡给我平台和希望,项目能够得以顺利启动,应该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南广。”

“资金投入上,周总是否有周密的计划?”

“金副的意思我知道,你是说,大地太辽阔,一个亿杯水车薪。”

金鸣哈哈大笑,说,“周总睿智。”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栽树。”周楚阳说,“股份确定后,接下来的后续资金还需要社会力量的投入。”

“股份呢?”金鸣似乎不解。

“和群众一样。群众投入的是地,他们投入的是树。”周楚阳说,“我们想发动在异乡的南广人共同种树,种一百棵不嫌多,种一棵也不嫌少。”

金鸣沉默片刻,突然顿悟,当即竖起大拇指,说,“真是没想到,你在捆绑资金的同时,也捆绑了一份社会责任,最关键的是,你让每一个人都从内心回到了故乡,实在是妙极了。”

金鸣还说,“既然周总长时间在南广,就应该履行一个南广人的责任和义务,我有一个想法得说出来,周总自己决断。”

周楚阳说,“一切听从金副安排。”

“眼下不是推荐县政协委员吗,我想推荐你去金融界,三月初全县两会召开,你以政协委员的身份参加政协会,列席人代会。周总意下如何?”

“承蒙金副抬举,我也想为全县各项事业的发展建言献策,如果有机会,当然可以。”周楚阳说。

2

大火地村委会主任王雅带领村三委成员于一周前启动了土地“入股分红”思想引导工作。凡有土地租给南栗种树的,每家每户都必须亲自走到,首先向群众解释清楚为什么要由原来的固定租金转入将土地变成股份,其次是说服群众积极配合,共同提高经济收入。在走访的过程中,如果当时做通工作、立即表示愿意的,就在协议上签字;还没考虑清楚的,下来再商量,给两天时间,想通了就去村委会把协议签了。第一轮,效果不好,比预想中的差了一截。

“是不是大部分村民觉得南栗没有出路?”周楚阳问王雅。

“应该说,大部分村民看不清形势,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入股,入股后有什么好处,他们始终愿意用之前的模式的来操作,一年下来,能领到一笔固定的钱就不错了。”王雅用纸巾揩了揩脸上的汗水。

周楚阳和王雅是在麦车板栗种植基地旁边的路上遇到的。周楚阳和朱立冬正准备去看看板栗花开得怎么样,顺便走访走访基地上干活的村民,瞅瞅他们的精神状态,摸摸南栗的底子。王雅和村委会委员何英正从岔路上拐过来,看见他们将车停在路边,从车里走下来。

“是问题不大,还是有点麻烦?”周楚阳笑着问王雅。

“都不是。”王雅说。

“那是什么?”

“是小事一桩。”

周楚阳伸出手,示意与王雅击掌,以示鼓劲。王雅伸到半空又收回去,鼻子里哼了一声,眼角余光收回,似是小脾气来袭。

“小公主又怎么了?”周楚阳看着她。

“先说清楚,我俩不是同盟。你是资本家,我是人民公仆;你挣你的钱,我搞我的服务,咱们没有利益关系。”

“我又没说要贿赂你,你着什么急呢?”

“谁稀罕,我是为了这一坡村民的利益。”王雅嘟了嘟嘴,又说,“你得把树种好了,要是村民没了收入,我拿你是问。”

“你想怎么样?”周楚阳故意不笑。

“捆了你,游街示众。”王雅说。

最后又说到群众思想工作的事。周楚阳说,“如果仍有绝大多数不同意,会不会影响我种树?”

“你又不在这里种树。”王雅说,“你倒是应该先把罗卓的土地弄到手,至于我这里,只要先种好的树答应,其他树就没问题。”言下之意是,只要现在这些已经种上树的土地所有者答应入股分红,其他待租土地的群众思想工作就不是问题。

周楚阳说,“罗卓那边,管镇长胸脯拍得比你还响亮,就算我不操心,卖布的陈胖子也会时时敲打他的。眼下,我等你首战告捷。”

“我这边没事。”王雅又说。

“那怎么不击掌呢?”周楚阳故意一脸疑惑。

“小孩子玩的游戏,我才不呢。”说完招呼何英抬腿走人。

先前朱立冬在一旁就没搭上话,眼看她们走了,就对周楚阳开玩笑,“小姨妹对姐夫蛮不错的,人家原本没有金刚钻,却非揽下这瓷器活不可,说明什么?”

“说明你太小看她了。”周楚阳问,“你为什么说她没有金刚钻?”

“看表情呗!”朱立冬说,“要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你看她们满脸疲态。”

“先不说金刚钻的事儿。”周楚阳似乎想说什么事,他突然面色沉郁,语调往下按,似是有些忧伤。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周楚阳很认真。

“周半城好屁快放。”朱立冬有时候喜欢来点臭的。

“如果我们失败了,你首先想到的是谁?”周楚阳问。

“那还用说!我首先想到的是我自己,这么多钱,一下子就没有了,我还会想谁?”

“说实话!”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不是。”

朱立冬说,“为什么非得想到要失败?”

周楚阳说,“万一。”

朱立冬说,“如果真的失败了,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些给了我们土地的老百姓,他们与我们的父母是一样的,对这片土地充满期待。”

“那就对了,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人。”周楚阳开始笑了。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说过,我对农业科技项目完全没有经验。”

“知道知道,咱俩不都一样?”说完两人一起笑了。

走访完基地员工,两人正准备回去,罗卓镇镇长管应华打来电话。

“管镇长是给我带来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周楚阳接通。

“好消息。坏消息自己消化。”那头说。

“那就是,我可以种树了?”

“没那么快。”

当然没那么快。土地使用协议还没签,群众入股的手续没有办,树就栽不下去。周楚阳故意提高嗓门说,“镇长千万要关心,我的树已在路上了。”

“没问题,等你的树到了罗卓,土地就是你的了。”管应华说。另外,管应华邀请周楚阳明天去罗卓走一趟,一是就近参加他们在几个村民组召开的群众大会,当面与群众签署协议;二是张书记想见他,年前因为进城开会,未能谋面,眼下就是一家人了,得先拜把子。

“没问题。”周楚阳说,“好酒好肉准备上,我明天要大开杀戒。”

回到城里,又接到王雅电话,说刚才走访的那个村民组,都没有问题,没有一个不支持的,如果加大力度,三天之内就可以正式与村民签订合同。

“妹妹辛苦了,咱们电话里击一个掌。”周楚阳说。

那头挂了。

下午,省农科院的专家到,由顾羽领他到宾馆见周楚阳和朱立冬。专家叫姜明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瘦个子男人,五年前在南广呆过半年,做的是对口扶贫,对此地的气候、土壤及农作物栽培习惯很是熟悉。一说到种板栗,他的脸上就有一根筋在跳动,谈吐中嘴角上有关不住的唾沫星子。姜明祥对周楚阳说,“南广是标准的立体气候,多数属暖温带季风,要说农业,玉米土豆是老大老二,养家糊口没问题。但要说到农产业,核桃、板栗当为首选,二者之中,我偏向于板栗。”

“这是从种植层面上来说,还是从市场前景上?”周楚阳问。

“肯定是种植,我是搞技术的,不负责买卖。”

周楚阳说,“本人虽是土生土长的南广人,但是还没长开就离开家了,一走就是小二十年,我对这片土地的习性缺乏了解,离家如出家,此次回家种树,还得仰仗姜老师。”

姜明祥也不谦虚,说,“只要你有土地,有钱,我就敢保证树上挂满板栗苞子。”

又说到板栗的生长习惯和护养,姜明祥唾沫横飞,满口吐出的都是黄铮铮的板栗。在吃饭之前,周楚阳说,“咱们先给人来点营养,再说板栗。”他给姜明祥递了一支烟,开了一个玩笑,“姜老师只顾照顾板栗,没来得及照顾自己,都瘦成一缕春风了。”姜明祥笑笑,说,“这辈子吃了不少板栗,就不见肥。”在一旁的朱立冬说,“板栗富含维生素、胡萝卜素、氨基酸等微量元素,长期食用有养胃、健脾、补肾的功效,甚至养颜,如果当主食,肯定胖不起来。”

“你是广告部的吧!”周楚阳开玩笑说。

第二天一早,周楚阳和朱立冬就去了罗卓,张大成书记烧好开水,泡了茶水伺候。一番介绍后,切入正题。张书记说,“打上前年来罗卓,我就想在农业上折腾一点儿路数出来,但始终找不到切口。本来我想,那坡上成片的荒地,由群众自己种核桃或者板栗的,但现如今的土地上,留下的多半是老人和孩子,孩子负责上学,老人只能在几分自留地上种点瓜瓜菜菜,一说到核桃和板栗,他们就板着个脸,说那些东西当不了饭吃,小孩子放嘴里咬个新鲜还可以。”

周楚阳说,“没有营销意识,种多了就只能喂耗子。”

张书记笑,“关键是想要喂耗子也难,有的种了几棵,不几年长得发枝发丫,只长叶子,不结果实,他们哪里知道,这是一门技术活。一旦不挂果,就冲着政府大喊大叫,说咱给了假苗。”

“种了多少?”周楚阳问。

“几个村民组加起来,也就一万来株吧。”

“还有挽救。”周楚阳说,“改天让姜老师来指导一下,没准明年就挂果。”

“但愿吧。”张书记说。

吃了午饭,由张书记、管镇长打头,几人从罗卓集镇出发,驱车去庙坎、大房子、木桶沟一带查看山形,顺便观摩农村气象,边走边聊。谈到连片种植,张书记还是担心,说,“土地以入股的方式使用,这个基本没有问题,一会儿你到村上,可以看得出老百姓的积极性,只是,营销上的事,老百姓是没有自主权的,我怕到时候有不同的声音。”

“这个无需紧张。”一旁的朱立冬说,“经营也是放开的,南栗要做好,恰恰是要发动老百姓为自己的产品代言,让他们自己卖自己的产品。”

“怎么卖?”

“线上线下都行。”朱立冬说,“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主张销售生栗子,因为生栗子无法彰显出南栗的品质,利润也上不去。”

“这个我知道。关键是,老百姓如何自己卖自己的产品?”

“他们可以自己当经销商,在统一进货价的基础上,我们可以给自己的股东一定的优惠,这样一来,老百姓的积极性就提高了。”

“那不乱了市场?”

“乱不了。”朱立冬说,“你想想,以公司运营为主体、群众多方销售为辅助的经营模式,本身就是专业合作社的主要性质,进价优惠并不等于廉价抛售,我们的销售价格是统一的,中间的差价留给群众。再说,老百姓自己销售,可以让我们的产品获得更多的群众基础,南栗要走出去,更多的是依靠群众。”

到了罗卓村委会,院坝里满是人头,煞是热闹。罗卓镇副镇长刘江和罗卓村村支书成联轮、村主任张鹏站在主席台旁边,正等着张书记和周楚阳、朱立冬等人。原本主席台上放了几张桌子,桌子上还有很多人的桌签,张书记吩咐他们撤了,说,“咱们开群众会,是和群众商量事情,你整那么多名字放上面,让人觉得你是来讲话的。我们今天不讲话,就说说如何挣钱的事,随意一点更好。”

又吩咐工作人员将桌子撤了。几人站在主席台上,张大成站在最中间,周楚阳、管应华和朱立冬站在他左右。张大成先说话,“今天,大家都来了,我很高兴,说明我们对土地还有信心。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的土地,因为大部分人都出门打工而荒了下来,特别是那些山边山脚的,本来也种不出什么来,没有了劳力,大家就嫌弃了,现在长满青草,长满灌木,说不可惜,其实也可惜。我们现在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今天,我只是想对大家做一个保证,你们大可以放放心心的把土地拿出来,咱们栽上板栗树,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们的板栗树挂果了,由我们的公司进行深加工,到时候,大家一起卖板栗。”

有人大声地在台下问,“要是卖不了钱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得好。”张书记说,“我们为什么要与南栗公司合作,说到底,就是要把我们的板栗卖出去,我们自己卖不出去,让公司来卖,卖了钱,按照股份分钱。”

“要是公司也卖不出去呢?”有人问。

“公司虽然不能保证能百分之百卖出去,但是,公司可以保证的是,你们的土地基本收入能够得到保障,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分红,就给你们土地租金。”

“这叫双保险。”镇长管应华在旁插了一句。

“对,就是双保险。”张大成说。

又向部分群众解答了他们疑惑的几个问题,末了,张大成让周楚阳讲几句。周楚阳也没推辞,站到前面,对着话筒说了几句话:“罗卓人肯定有很多都认识我,也知道我是个不会说谎的人,请相信我,板栗树上有多少板栗,都是大家的。”

凡来到村委会的群众,都签了协议,少数没在家的,由村委会打电话征求意见,同意以土地入股分红的,一律委托邻居、亲戚或朋友代签,且协议上需有三个以上证明人。

罗卓的土地落实了,但麦车乡大火地村仍有部分村民迟迟未签。王雅打电话给周楚阳,说,“周总不必担心,只要攻克许平贤和何吉平两户,其他的就不在话下。”

“有什么高招?”周楚阳问。

“暂时还没有,不过很快。”王雅说。

“要不,这两户就算了?”

“那不行。”王雅态度很坚决,“万万不能妥协,这关系到村委会的工作执行力,再说,这两户要是在地里种个什么不该种的东西,也影响板栗的生长。”

周楚阳说,“这两户有没有孩子读书?”

王雅说,“我问问。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先弄清楚我才告诉你。”

还真有娃娃读书,且都在县城一中。王雅对周楚阳说,“你想干什么?”

“小手拉大手嘛,这不是你们经常干的事儿?”

“怎么拉?”王雅不解。

“问问你姐姐去,她或许能给你解决这个问题。”

果然从王白璐那里找到突破口。王白璐一查两个学生的班级,均是高三年级,且学习成绩不错,如果今年能够顺利考上大学,她可以利用苏羽助学基金解决两个孩子每人五千块。

“五千块?”王雅问,“这么多吗?”

“是否能够说服两个家长?”王白璐问。

果然就让许平贤和何吉平两人乖乖签了字。王雅给他们算了一账,“你们一家三亩山地,要多少年才能挣到五千块?”两人回答不上来。王雅又说,“你们既然算不了这个账,不妨让你们的孩子来帮你们算。”

许平贤说,“都能算,但我们可以不签。”

“又是为何?”王雅问。

“不想签。”许平贤说。

“你呢?”王雅转而问何吉平。

何吉平想了想说,“我签。”

“你签不签?”王雅又问许平贤。

“签吧!”许平贤说。

当晚王白璐请周楚阳及朱立冬吃饭,席间,王白璐问周楚阳,“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大不了以身相许。”周楚阳笑。

为何要加一个“大不了”?他说完就后悔了。果然王白璐低下头开始沉默。周楚阳说,“大不了就让你委屈一下。”

朱立冬插了一句话,“到底是跑江湖的,说话就那么不严谨,依我看,你们二人就别藏着掖着了,趁岁月静好,莫让年华虚度。”

一桌人都差点笑喷出来,朱立冬因咬文嚼字成为笑点,起身端过蘸水,说,“本人没啥文化,让各位见笑了,我自罚一杯。”于是吞了一大口蘸水,眼泪从眼角呛出来。

吃完饭,临到告别,从餐馆出来,王白璐拿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该说什么呢?天色尚早,按道理应客气客气,邀请人家找个地方坐坐,喝杯茶,聊聊。于是也就客气了一句,“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坐坐!”

“随你。”王白璐说。

王雅和另外两个女子假装有事,先行离开。朱立冬正要张嘴告别,被周楚阳一个眼色,留下了。

他们找到一个喝茶的地方,刚坐下,朱立冬接到一个电话,说他弟弟酒后驾车撞了街道护栏,被交警带走了,需要他赶紧过去。朱立冬说完事情原委,拍屁股走人,走到门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王白璐。

“累吗?”王白璐问。此时茶室里只有他们二人。

“这些天,一直累着。”

“算不算衣锦还乡?”

“做的是还乡梦,前途未卜。”

“彭呢?近来可有进展?”

“你比我更清楚。”

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一向以拿自己开涮顺便也拿别人开涮著称的周楚阳,少有的沉默在今天发生了。近来他真的很累,他回故乡投资农业项目,除了“桑梓情怀”,还有其他情怀。也许,少年时代的那一坡野板栗树,才是他不顾一切栽树的动因。这段时间,他经常忙到凌晨两三点钟,但无论睡得怎么晚,早上六点钟就会准时醒来,醒来就无法再入睡。有时候,他累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却不敢躺下,因为那一坡树已经挖好了坑,他必须抓住节令使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个坑都需要填进去一些钱,而这些钱长出来的,也许只是一些被风吹落的树叶。

王白璐开口,“你种这么多树,会有一棵是我吗?”她的意思是问周楚阳到底选择在哪一棵树上吊死。

“当然,我愿意每一棵树都是你。”周楚阳说完,自己笑了。

3

“南广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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