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李陵山
陆全润‖文
1
第一次听到李陵山这名字,立即心驰神往,产生一睹风采之念。是时,我正在县城读高中,知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名将李广的孙子叫李陵。李广虽为名将,但运气太差,他的部将包括其堂弟李蔡,都封侯拜相了,他却终其一生只是个二千石,且落得个自杀的下场。他的儿子李敢当又为皇亲国戚的霍去病所忌恨,一次陪皇帝刘彻打猎时,被霍去病用暗箭射死了。李陵是李敢当的儿子,在抗击匈奴的战斗中,屡建奇功。可是有一次他率领五千步卒与匈奴二万骑兵遭遇,尽管拼力死战,杀伤近万名敌兵,终因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在冷兵器时代,步卒对骑兵总是处于劣势。弹尽援绝,为匈奴所俘。司马迁为其辩护而获罪。我倒不想为其辩护,只想到因他而命名的李陵山上了解一些与他有关的故事。
机会来了,一个初秋的早上,适逢周日,班上一群男女同学邀请我这个山娃子当向导,上李陵山游玩。我说:好!各人自备干粮和水,带一根棍子,20分钟后出发。
出发时只有我一人带了干粮、水和棍子。其余同学全当“甩手掌柜”,说:站在楼上都能望见李陵山,我们快去快回,回来吃饭。我暗想:这些城市娃不懂“望山跑死马”的道理,是要吃苦头的。又自忖他们不会听我劝说,罢了罢了,让生活跟他们上一课也好!于是就带着大伙上路了。整整走了三个小时,大伙累得气喘吁吁,才刚到山脚下。放眼望去,满山树木高耸云天,满地荒草一人多高,草丛中野花遍地,万紫千红。有一种红花红得滴血艳丽,有一种紫花紫得泛出亮光。疲累的女同学立即来了精神,向红花、紫花奔去。我喝道:站住——你知道那花的名字吗?红花叫晕头红,闻闻就头晕;紫花叫烂鼻紫,都是有毒的。
女同学收回脚步直吐舌头。大伙成散兵队形往上走,
我又喝道:站住!知道山上“青草彪”(竹叶青,毒蛇)多吗?俗话说:青草彪,早上叨(咬),晚上翘(翘辫子,死),不怕死你就上去。
大伙惊慌失措地说:那怎么办?
我说:叫你们带棍子都不带,现在每个人去折一根树枝,用树枝边打草边上山。
打草干什么?
打草惊蛇!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进入一片橡栗树林。树上果实累累,地下落满成熟的橡栗果。我说:休息吃饭。坐到一块石头上,吃干粮、喝水。同学们全都傻眼了:我们吃什么呀?我指指地下。大伙纷纷去捡橡栗果,剥去外层带刺外壳,惊叫道:板栗!赶紧剥去硬壳,放进嘴里就吃,结果一个个哇哇吐出来,大叫:又苦又涩。怎么能吃?
我说:小人不听老人言,吃苦受罪在眼前。
你多老啊?摆什么谱?快说怎么办吧!
带粮票带钱的拿出来凑凑,凑够十斤粮票二十块钱,我带大家找饭吃;凑不够,只好请大家挨饿了。
大伙纷纷掏口袋,凑了十八斤粮票,二十五块钱。
我说:好吧,咱们找饭去。
转过两个山坳,看见一户人家,住着一对老夫妇。我赶紧上前施礼,说明身份来意。说同学们都饿了,想买点吃的。老大爷决绝地说:不卖——我只有山芋,是自己口粮。我说:我们拿粮票和钱换点山芋吃行不行?老人说:那行。有同学要喝水。老人说:出门右拐,五十步有泉水,自己去喝。
女同学帮老妇人洗山芋煮山芋;男同学提水桶端木盆去接山泉水。趁这工夫,我与老大爷攀谈起来:
这李陵山是不是因为李广的孙子李陵而得名?
不是!不是!——与那个李陵不搭界。
?
你想啊,李广、李陵是西汉人,皇都在长安。他们抗击匈奴在更远的北方。李陵被匈奴俘获,死在匈奴,葬在匈奴——宋朝杨家将的金刀老令公杨业,兵败碰死在李陵碑。李陵怎么会跑到这儿呢?
那为何叫李陵山呢?
这个李陵啊,是曹操手下大将李典的孙子。李典和张辽、徐晃一起镇守庐州(合肥)。三国归于晋,司马昭下令铲除曹氏羽翼,李陵跑到这座深山古庙落发为僧。故名李陵山。
哦!从西晋算起,这李陵山也是历史悠久啊!
是啊!不过现在叫李陵山却是因为另一个李陵。
还有一个李陵?
是的,这个李陵是慈禧太后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大清灭亡前夕,李陵与宫女梅香约定:如果两人在兵荒马乱中失散了,每年清明节到杭州断桥相会。后来两人果然走散了,这李陵来到此山,栖身古刹。每年清明节到杭州断桥去会梅香,可是好多年都没见到梅香,直到年清明节,终于在断桥见到梅香。他带着梅香回肥西,在车站见十几个痞子欺负一个老人,愤愤不平地指责:你们十几个年轻人欺负一个老人,你们还是人吗?一句话引火上身,十几个痞子拿刀弄棍围住他。旅客都围上来看热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十几个痞子全被他打倒在地,痛苦不堪。他手持一根旱烟袋,烟锅里还在冒出缕缕青烟。
可惜梅香与心上人团聚没多久就去世了。他便一个人独守古庙、山林。几十年来,无一人敢进庙偷窃,无一人敢砍伐山上树木。李陵山被国家定为原生态国家森林公园,李陵实在功不可没。
同学们吃饱了山芋,喝足了水,休息一会,太阳已经偏西了。我说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女同学和体弱的男同学都同意。八个身强力壮的男同学说:山顶还没上,大庙也没看就回去,岂不是白跑一趟?执意要上山。于是兵分两路:一路回校,一路上山。上山的同学半夜才回来,虽然疲惫,却很高兴。说山上的景色太美啦!大庙太壮观啦!接着问我:大庙共有九十九间半房子,为什么?为什么不多盖半间凑成一百?为什么不少盖半间凑成九十九间?这我也不知道了。只觉得是有讲究的。
2
第二次上李陵山,是在改革开放之年。山下的农兴中学与我校结成友好学校,邀请我校语文组同仁去听课评课,然后聚餐、游山。这样的好事大家当然乐意去,且以老大自居,去指导友校阿弟。听了人家课,不谈优点,尽指缺点,以显示自己高明。特别对龙老师教《阿房宫赋》大张挞伐:说他整堂课就是讲解文言实词、虚词,枯燥无味,刻板单一,教学手段简单,课堂气氛沉闷,缺乏主导性、启发性、引导性、灵活性。更谈不上生动活泼、引人入胜和课堂艺术了……把个人到中年的龙老师羞得无地自容。我这个不爱发言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最后发言说:语文教学没有固定的程式,搞花头经固然热闹好看,效果不一定很好。有人总结语文教学有二十四个流派是有道理的。大家都教过魏巍的《我的老师》,作者叙述了我的老师蔡云之先生,爱用歌唱的语言朗读诗歌给学生听,带领学生一齐朗读。使得少年魏巍受到文学的熏陶感染,最终成为一代著名作家,写出了影响几代人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三千里江山》等著作。你能简单地说蔡云之老师上课单一单调吗?蔡老师的教学是典型的朗读派。继承了古代私塾的传统教学法,只要会读会背就行,日后学生自会理解。在《大家的风采》一书中,记叙周作人上课,说话声音很小,语速很快,带有浓厚的绍兴乡音,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一头雾水。但周作人引经据典所说的话的出处,他都板书在黑板上。学生记下黑板上所写的书名,课后到图书馆查找阅读这些书籍,不但弄懂弄通了周作人所讲的课程,而且开阔了视野,丰富了知识。这叫索引派。具体到龙老师教《阿房宫赋》,我觉得他教的很好,是典型的注解派。北大中文系教授,古汉语专家王力所著的《古代汉语常识》,学文科的应该读过。王力先生说:文言文水平的高低,取决于所掌握的文言实词、虚词的多寡。从这个意义上说,龙老师讲解了《阿房宫赋》的实词、虚词,帮助学生扫除了阅读障碍,课文内容,学生会自己阅读理解。龙老师认真听我发言,头渐渐抬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评议会散,到山麓一家酒店聚餐,龙老师坐到我身边频频敬酒,如遇知己。宴会后大家一窝蜂上李陵山,我这个山娃子熟悉山熟悉庙,大都是大同小异。我不想上山,龙老师也说山上没甚看头。我俩就闲转悠,只见悬崖绝壁上搭起了脚手架,石匠们在崖壁上雕凿佛像。推土机把红土推上一个小山包,有人把这个红土山做成大肚弥勒佛。山上不时传来开山炸石头的炮声,翻斗车把整棵树连根拔起运往山下。道路两旁用水泥做成的“石人”“石马”都很小,只有大腿高。我说:这算什么呀?龙老师说:这是仲翁吧?我笑道:这不叫仲翁,叫翁仲。秦始皇有一爱将叫翁仲,高大魁梧威猛,战死后,秦始皇命工匠用巨石雕刻成翁仲形象,立在路边。后人就把石人石马统称为翁仲。一次,康熙皇帝带着翰林学士游览明陵,指着路边的石人石马,问此为何物?翰林学士答道:仲翁。康熙皇帝立即口占一绝讥哂道:
明明翁仲说仲翁,
十年寒窗欠夫工。
从今不许为林翰,
貶到江南作判通。
龙老师哈哈大笑说:我也应该貶到江南去。
3
日前,同窗好友李君来电问:
年也过了,节也过了,在家干嘛?
不干嘛——想躺躺就躺躺;想逛逛就逛逛。
嘁!还蒙我?——我就知道你一个人缩在窝里,翻故纸篓子,写狗屁文章。——别干了,伤身体!出去玩玩。
上哪玩?
上李陵山,哦,不!现在改名叫紫蓬山了。
为何改名?
这是时尚——你知道众心集改名叫什么?萨尔斯堡。
我大笑说:好!上紫蓬山。逛萨尔斯堡——怎么走?
哪要走?乘81路公交车直达紫蓬山,再乘游览车20分钟游完全山。
好!明天8点启程。
果然方便快捷。下了81路公交车就是游览车售票处,买票上车,座位舒适,很像交警敞篷巡逻车。车子驶出停车场,上了游山通道。耳边寒风呼啸,林木玉树琼枝,山峰白雪皑皑,湖上平明如镜,白鹭展翅,山鹰盘旋。雪后的李陵山,不!紫蓬山,犹如身披一袭冰清玉洁的斗篷披风,亭亭玉立在湖光群山之中,美不胜收。我几次举起相机,皆因车速太快,车身晃动,山险路窄,终未摄取一景。20分钟转瞬过去。走马看花,只能看个大概;飞车观山,不要说大概,连个小概也没看清。这只适合当下青年人的胃口,快节奏,看一眼就行。
我说不行,这看到什么呀?于是安步当车,就近走到藏经阁看看,藏经阁大门紧闭,铁将军把门。只好看附近的建筑:一律钢筋水泥的仿古建筑,平铺的大块水泥瓦取代了密密垒叠的小瓦,水泥柱涂红漆替代了木结构顶梁柱,飞檐翘角上少了风铃悠荡。泥塑神佛前的功德箱倒是不少,像狮子开口,吞噬善男信女的阮囊。身披袈裟的和尚忙着收钱。联想到网上盛传的某寺开光,和尚们携带美女,驾驶着劳斯莱斯,十几辆劳斯莱斯的车队鱼贯而行,煞是壮观。一个小和尚驾驶着奔驰,显得寒碜。于是游兴索然:佛家修身养性的所在,变成了招揽游客敛财的娱乐场所;持斋茹素诵经传播佛学道义的苦行僧,变成了俗不可耐的大款、招摇过市的嫖客,还有什么看头?于是登上81路公交车打道回府,也不逛萨尔斯堡了。
作者简介
作者陆全润,安徽省合肥市肥西一中高级教师。安徽省杂文学会会员。合肥市作家协会会员。本刊发表的其散文作品《爱石斋记》,在中国作家协会组织的征文比赛中获三等奖。本刊发表的其小说作品《文苑1栋号》在中国作家网原创小说栏目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