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母后倒在我的面前,与端木的上一任家主同归于尽,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停留,奶娘将我脸上的面具摘下,戴在一旁早已死去的安容潜脸上。安容潜,他便是母后亲选的下一任傀儡王,只是,这一世,他连做傀儡王的资格也没有了。后来呢,奶娘用尽方法将我带出皇宫,只是最后,她也死了,只剩下我自己,用尚未大成的幻术流逃。我逃进一片树林,差点被狼咬死的时候,外出历练的公子救下了我。只是一个夜晚,我成了安容仅有的血脉,就连曾响彻大陆的幻术也成了禁术。我跪在公子面前,就像曾经那些人匍匐于我的面具下。我告诉公子,我是孤儿,没有名字,亦无处可去。公子收留下了我,给我取名薏仁。他将我带回白家,于是我成了他的婢女。帝都翻天的时候,白家也出了事,白家家主患病去世,家主的弟弟,也就是家族的几个长老,为家主之位起了纷争。只是几个长老死的死,傻的傻,最后留下的那个,隐约明白了谁在动手,他拿着一杯忘尘去找了那个女人——原家主的遗孀,公子的母亲。看到主母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与母亲有一种相似的感觉。三长老挟持了公子,一柄短刃在公子的脖子划出隐隐的血迹,主母的眼睛是充血的红,端着忘尘的手颤抖不停。三十多岁的女人若喝下忘尘,醒来后便与傻子无异。那晚我正因噩梦无法入睡,听见动静就悄悄潜了进去,那段日子逃脱官兵追捕而练出来的藏匿技术,也只有在三长老以为大局已定稍稍放松下来的时候才能奏效。主母的唇快要碰到忘尘的时候,我假装不小心扑开门,两个侍卫立刻架住我。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胡乱地说着“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两个侍卫稍稍松手的一瞬,我立时起身,奔到主母面前,在那两个侍卫即将抓住我的时候,我一把抢过主母手中的茶盏,将忘尘一饮而尽。另一边的三长老被我吸引了注意,微松了手中的力道,公子趁机反手一击,轻巧地挣脱出来,主母的人也同时暴起,牵制住三长老的人。最后的印象是公子冲过来,接住了倒下的我。眼中的他渐渐模糊,只是那个怀抱,从此都不敢忘,那是独属于公子的温度,凉而暖。六岁的我和十二岁的他,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仁儿,想什么呢?”公子浅笑着打断我的思绪。我回神,垂眸,摇头。“既然已经达到日升之境,就停下来歇歇,怎么反而这样逼自己,也不见你前些年这般用功。”公子笑着打趣。“公子,十年一届的入殿比试要开始了。”我闭眼,稳住心神。“哦?”公子似乎来了兴致,“仁儿对这个感兴趣?”十年一届的入殿比试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形式,由王族派出高手亲自前往各族监督比赛,挑选出各族年轻一辈最有潜力的一个人,女子入宫为妃,男子赴朝入仕。只是约莫五十年前开始,安容一族女儿单传,无需妃子,便将某些有才能的女子请入朝中,九年前族灭,正是举办比试后不久。端木为巩固人心,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宣传这场比试,可见今年是要往隆重上办。端木宣布,恢复女子为妃的传统。“公子,你会去为王效力吗?”我问。“仁儿怕我会走?”公子笑得愉悦,尔后轻轻抱住我,“我会在最后一场输给对方,不要担心,仁儿,我不舍得离开你。”心痛到无以复加,在公子看不见的角度,我将唇咬成失血的红。“公子,我会在这次比武上显现出真实的实力。”左胸中有东西跳得疯狂。公子愣了一下,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好,”他笑得愉悦而轻松,“比武结束后,我们就大婚吧。”钝痛从心脏沿着血液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狠命咬住唇,极缓慢地将头重重一点,许下一个像诺言的谎言。公子,九年前我算计你,代价是几个月后我不得不离开你,那么现在我算计你,又会有怎样的报应。可是公子,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不得不报。公子,对不起。存义院里,一个婢女从屋中出来,走到我的面前。“主母刚刚午睡醒来,你随我来吧。”我低头行了卑礼,“有劳秋菊姐姐了。”走进主屋,床上的老夫人微支着手肘,尚留有未醒的睡意。她真的老了,族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一人苦撑着,原先光亮柔长的青丝不见了,隐缀的银发暴露了她的疲惫与苍老,四十多岁的年龄,却老得让人心生出悲悌,唯有那双眼,古沉无波的目光下暗藏针刺的锋利。我只请了个安就已生出一身冷汗。同类与同类之间极易捕捉到对方的危险,她已发觉我的来者不善,我也感受到她的探究犹疑。可惜了,她竟不姓安容。“主母,奴婢薏仁有事……”我支吾着,偷偷瞅了一眼两旁的婢女。“我知道你,羽儿身边的小丫头,”她顿了顿,朝贴身婢女挥了挥手,“秋菊,你们几个先下去吧。”九年前,她夺权差点失败,幸亏我“捣乱”,她才能拿下三长老,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明明看出我的“来意不善”,却依旧随了我心愿,当然,以她的老谋深算,也早就估量了我即便想打她主意也不可能翻天的结果。等所有人都出去后,我突然跪在地上,“主母,薏仁有错,求主母宽恕。”她并不急着让我起来,只是优雅地端起几上的茶,浅酌了一口,“有错当罚,我凭什么饶恕你。”她语气淡淡,却在尾音处带上了威压。“薏仁心悦公子,以卑贱之身妄求公子的高贵,此为薏仁的错,有错当罚,可薏仁知错,选择向您坦白,还望主母从轻发落。”我将头深深低下。上方威压渐重,她在警告我,喜欢公子的丫头多了去了,我的心悦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她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家公子如何说?”“公子说,”我在下方轻轻打了个颤,像是怕极,事实上我确实怕,落子无悔,一步错,步步错,生路只有一条,其余皆为深渊,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公子说,他愿娶我为妻。”上方的怒火灼烧了我,冷汗沿着我的额头往下流,可主母的声音依旧徐而不急,听不出一丝怒意,“你配不上。”没有拐弯抹角,因为不需要,她的理智将问题的矛盾直指我的痛处。心脏像被前方的女人用手攥住一般,痛到难以呼吸,伤敌一百,自损一千,可我不得不继续,这是唯一有希望的生路,更何况,我本就没有退路,后方万丈深渊,渊下白骨森森,安容死不瞑目。我松开牙关,再次深吸一口气,“薏仁知道自己配不上,可是公子说,他愿娶我为妻,且此生只我一人。”
“是吗?”
她眼神灼烈,语气里终于渗透了一丝没能隐藏掉的怒意,我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小狐狸对上老狐狸,几乎没有赢的可能,她比我早来到这世间近二十年,这二十年的差距在前,我能以一千的代价换她一百,也是好的。
“你今年已经十五了吧,也该许人家了,”主母呷了一口茶,“白睿是前三长老的嫡子,我把你许给他做一房妾室,你觉得如何?”
“好。”我应得爽快。
主母却在这一声“好”里怔愣下来,随即明白了问题所在:将我赶走,确实是个方法,却是下策,她即便要将我许出去,也该是公子的妾,先不说贴身婢女本就是为主子准备的,随意许出去反而容易惹来别人的闲话,再者,我与公子两情相悦,主母此举恐会让母子二人生出嫌隙。
我故意激怒她,便是要她取出下策,在一诺千金的族规前,失去优势。然后,我才能为她铺下台阶。
“只是,公子说入殿比试后他会宣布我们的婚事,”两侧的刘海遮去我脸上的神情,“主母,公子说他自愿输掉最后一场比试。”
白家在九年前因为内部矛盾失去了瓜分安容权力的机会,这次的比试是重振家族的好机会,可公子若不入仕,将来的白家族长之位恐怕会发生变故。
主母不再说话,我偷偷瞅了她一眼,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吓得我连忙把头低下。许久,她终于开口,声音是原来的沉静优雅,“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她竟然不和我绕弯子了,睿智如主母,早已看出我此番前来就等她这一问。
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奴婢想,若是决赛公子的对手是我,那么公子或许就能如主母所愿,夺得桂冠,去帝都展现白家实力,毕竟,奴婢实力不及公子。”
又是沉默。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主母开口,我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公子去帝都后,主母便可将我许给任何人,如此,奴婢未来的夫君就不会说什么。”天下之人也不会说什么。
这话听似为我自己打算,可是……
“你若今日不来找我,你说不定可以成为你家公子的妻子。”
“不可能,”我苦笑,“主母会阻拦,长老们会阻拦,公子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把头抬起来,”过了很久她才悠悠然开口,只是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告诉我,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公子好就是奴婢好。”我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无奈而谦卑。
小狐狸对上老狐狸,小狐狸赢了,因为小狐狸一无所有,而老狐狸有儿子,公子是主母唯一的软肋,所以我赢了。我忍不住咧嘴笑了。
走出主母屋子,迎面碰上秋菊,我笑着与她打招呼,“秋菊姐姐。”
秋菊却一下子愣在那儿,“薏仁,你怎么哭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是笑的。右手轻触眼角,湿的。我亦愣住。
小狐狸对上老狐狸,小狐狸赢了,因为小狐狸堵上了一生的幸福。
自我和主母达成协议后,时间就过得愈发快,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时间擦着我的肩疾驰而过的感觉,我留不住,留不住时间,留不住自己离开公子的步伐。
入殿比试终究还是到来了,最为族中最大的黑马,我一路过关斩将,不费吹灰之力,当然,这其中也有主母的功劳,她将可能打败我的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安排在了公子那组,所以同样是晋级,实力明显比我强的公子反而没我赢得轻松。
半决赛上台前,已经进入决赛的公子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仁儿,把对手打趴下的感觉确实比较爽快。但这局你要受些委屈了,下次若有机会,我把那人揪到你面前来让你打。”末了,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别让自己受伤。”
我对他惨淡一笑,“公子,对不起。”
公子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想要拉住我,我却先他一步一个瞬移来到赛台中央,裁判刚喊了一个开始,我于瞬息间出手,不试探,不躲藏,一招日升用尽毕生功力。对方倒下了,我也受了他一掌。我赢了,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因为我感受到公子在试图打开结界。擂台的结界是白家先祖用半生功力修建而成,我不担心结界会破,我担心公子受伤。
我行尸走肉般下了赛台,公子抓住我的肩,“仁儿,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赢,你想让我带你离开家族?不,不可能,你想让我带你走你会直接告诉我,仁儿,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慌乱的公子。
“对不起,公子。”我打断他的话,张开唇,却只有一声沙哑的对不起。
公子震惊地看着我,终是说出了那个答案,“你要走?”
端木派来的两名裁判架住公子。我看着离我不过几寸远却被困住碰不到我的公子,一字一顿,“是,我要走。”
歇斯底里状若疯癫的公子像极心中被我困住的薏仁,可是我是安容笙,我必须走。公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决赛于第二日举行,两名端木家的裁判已经发现了有什么不对,他们二人整夜都在我房间周围巡逻。
我到赛场的时候,公子已然到了。
“公子。”我低头缓缓行礼,礼数周全而生分,如同时光倒流回几个月前,那时,你我相知相识却不知彼此相爱,你不知我心意,我假装不知你心意,于是我永远低着头,行着下人的礼,用亦步亦趋的姿态落后你一小步,你曾说,我落后你的一小步是天堑,而今一语成谶。
“薏仁,你不会赢,”他笑,许是一夜辗转不眠让他想清楚了我实力不如他这个现实,即便星眸下眼圈浓厚,他依旧安然从容,“我不会让你走。”
我不答,后退少许。裁判让我们来到各自的位置后,喊下开始。
公子看着我,他谨慎地盯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微微一笑。
我将空气中的水汽凝成烟雾,笼罩在整个结界内,外面的人纷纷扰扰,我看不见,但我猜到主母一定皱起了眉头。
下一刻,我使出了九宵宫阕,九霄诀第十层,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九宵宫阕,被我使了出来,然后我一步十米,快速向公子逼去。
公子大惊,他立刻做出了反应。我想,依公子的聪慧,他只要晚几秒,,就一定能看出我的九宵宫阕只有招式没有阵势。但他反应极快,他凝聚了全身的力量,使出了飞天。
不过瞬息,我与他的距离就拉到了五米之内,然后,我对他甜甜一笑,撤去了所有的幻术,是的,幻术。
我看到公子因震惊而极度灿烂的星眸。我笑。
空气中的水烟雾失去法力的支撑重新变回水汽,结界内的一切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
公子是武学奇才,他年纪轻轻就达到了那些老家伙们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飞天之境,我也是武学奇才,但我不及公子,这是事实。所以当公子浑身是血倒在赛台边缘而我只是衣容稍显凌乱地站在中央时,观赛的人们发出惊呼。
全程我使用的法术只有雾和幻术,雾是为了遮掩幻术。
我是怎样赢的呢?公子的全力一击下,毫无防备的我必死无疑,可公子不会让我死,我用我的性命打赌,公子不会让我死。
我不能死,公子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看清我的幻术时,与我相距不足五米。然后,他撤去了飞天之境。
他撤去了全力一击之下的飞天,反噬的力量甚至引爆了我周身的空气,最后一刻,他给了我一个结界。
呵,他放弃在最危险的时刻护住自己的心脉,而是……给了我一个结界……
端木家族的两名裁判狼狈地抵挡主母一招招针对我的致命攻击,而我不管不顾,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公子没死,严重的反噬伤及他的心脉,一个月了,他依旧昏迷着,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而我,两个时辰后就要启程。
我去见了主母。在两名端木族人担忧的目光下,我毅然踏进主母的屋子——只有说服主母,我才能在离开前见公子一眼。
“主母。”我谦卑地跪在地上。
灼热的目光带着杀人的欲望,但她没有动手。她冷哼一声,“好算计!”字字带着尖锐的冰渣。
“主母,奴婢此次前来,是请主母帮奴婢改个名字。”
“滚,贱人!”
滚烫的茶水灼伤了我的皮肤,破碎的玉杯割裂了我的手指,可我丝毫不觉得疼,“主母,奴婢愿改名纸鸢。”
纸鸢,无论飞得再高,都受人掌控,“主母,白家是助纸鸢高飞的东风,而牵引纸鸢的那根线,永远在主母手里。”
主母没有说话,可我知道她在听,我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主母,纸鸢为您和公子,取下这天下。”
纸鸢,像极青楼女子的名,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和红尘女子又有什么区别?我不能用公子赐给我的名字,赐予我的美好,去做那么肮脏的事。
这一场谈判,如我想象一般简单。对于我说的话,主母一字不信,可我已经半只脚跨进权力的中心,加上之前我与她的豪赌,她对我的忌惮从五分升至七分。白家的荣耀,公子未来对家族的掌管,都需要我在深宫的提携,最差的情况,我不能给她和公子添堵捣乱。所以我提出最后见公子一面时,主母虽然面目森冷,却只能点头同意。
主母她啊,终究不姓安容。安容之谋,计在天下。
香熏袅袅,半遮了床上之人的面容,我慢步走近,是一块失了颜色的玉。
离去前的最后一炷香时间,我终于见到了公子。
公子面色惨白,唇上干燥失血,我坐在床边,失神地看着那熟悉的轮廓。
只是看着,便醉了半生。
“姑娘,我们要启程了。”门外来护送的端木提醒了一声。
心下微痛,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唇与唇的距离只剩半寸时,我骤然停下。他的呼吸轻柔地打在我的脸上,带了些微的诱惑。我的青丝盘缠于他的胸前,一圈一圈,心底的爱意与不舍一瞬蔓延。那年,少年白衣如雪,执起我的腰,樱花烂漫,他在我耳边低语:“情丝胜青丝。”如今沧海桑田。
我闭上眼,逼回眼中的泪,轻声低语,“我一定会回来。”
语毕,起身,离开。
端木十四年,坊间传言,帝后情深。
永华宫内,我将最后一笔落下,大大的“谋”字再也藏不住我的锋芒。
“主子,都准备好了。”一个婢女匆匆来报,她温驯得像一只小猫,丝毫看不出三年前我救下她时她眼中滔天的恨意。你看,每个人都成长得这么快。
“小猫儿,明日午时,你将天罚之说快速传扬出去。端木一族的衰败,错在十四年前称王之举,帝王死,端木灭,是族灭安容的天罚。”我倒了一杯酒,端到鼻间轻嗅,致命的香醇,让人有不顾一切想要喝下去的渴望。
“是。”
“还有,”我不紧不慢地将毒酒倒掉,然后从床榻边的暗格里拿出皇旨,“传位谢家。”谢家,原是安容最忠心的盟友,十四年来,端木对其打压得甚是厉害,若不是靠着百年家族底蕴,谢家怕是早已不复存在。
“是。”
“小猫儿,你先下去吧。”
“是。”
我疲惫得阖上眼,公子,五年了,我用最快的方式消磨了一个家族,我马上,就能回来了。
“主子。”我睁眼,是另一个婢女。
“繁花,情况如何?”
“他醒了。”
我起身,“备好酒,我们,去送他一程。”
“皇后,你来了。”端木宸躺在龙塌上,面色憔悴,容颜惨白。
他似乎想对我笑,目光无意间瞧见繁花,以及,她手中的酒,“你……要杀我?”
我笑,“王还真是,一如既往得聪明。”
“为什么?”他声音悲凉,“荣儿,我许你一世繁华,竟敌不过白家棋子的身份吗?”
“王,”我笑得甜美,“纸鸢这名字并非主母所赐,我骗了你。这棋子的身份,是我求来的。”
“为什么?”他眼神悲痛。
“‘颜比安容,祸国妖孽’这是你三哥对我的评价,”我笑得无害,“你不该杀他,听他一言,端木不至于此。”
我从繁花手中接过毒酒,“我叫安容笙,或者说,我叫安容潜。”
“怎么可能?”
我用目光一寸一寸压下他的惊讶与不安,“王,面具下遮掩的,就是我是女儿身的秘密。”
“王,走好。”
酒味溢满一室香,那液体比人心更为薄凉,带走生命不过瞬息。
“繁花。”
“在。”
“端木,还是不要存在于这个世间为好。”一个不留,不留后,不留患。
“是。”
我笑着躺下,将自己放入端木宸的怀里,“吾王,安容笙,陪你一起死。”待我睁眼不是安容,不是纸鸢,不是荣儿,亦非皇后,而是……公子的薏仁。
端木十四年冬,端木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后宫之主端木荣不知所踪,有传言她已经为王殉葬,也有传言她在为端木守陵。
一路上坊间传的皆是我命人放出去的消息,手下一竿子人早已被我解散,连最得力的小猫和繁花也被我强行遣走。我已耽误她们太久,而今,我和她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用五日的时间赶回白家,跑吐了三匹千里马。等我终于到了白家门前,反而不敢走进去。公子,薏仁回来了……
五年时间,我的武功愈发精进,加上我对白家地形的熟悉,我巧妙地避开了族人的巡查。
我并未去公子经常呆的书房,而是先去了樱花苑。
春光懒散地落下,于花瓣的间隙中圈出点点光晕。女子将一盏茶轻轻递给公子。樱花曼开,碎了一地日影斑驳。公子没有接过茶,他温柔地握住柳子衿的手,借她的手将樱花漫递到自己唇边。少女羞红了脸。
陌上人如玉,茶微凉。
我倚着树干慢慢滑坐到地上。
恍惚记起五年前那一幕。
公子脸色惨白,唇上干燥失血。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唇与唇的距离只剩半寸时,我骤然停下。青丝在他胸前一圈圈缠绕,我闭上眼,逼回眼中的泪,轻声低语,“我一定会回来。”
语毕,起身,离开。
手刚触及房门,身后一个沙哑而熟悉的声音响起,让我一瞬想要落泪,“我不会等你。”
公子,你曾问我可还记得初见。
不是我饮下忘尘后醒来的初见。
十四年前,我失父失母却遇见你。死狼的尸体还流淌着温暖的鲜血,我跪在你面前,就像曾经那些人匍匐于我的面具之下。我告诉你,我是孤儿,没有名字,亦无处可去。你收留了我,为我取名薏仁。
薏仁,一人。
公子,你许下的孤独,我收到了。
焚鱼:
年殇
坠花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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