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一首凄婉的歌谣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萧红《呼兰河传》

不知怎么了,这段时间,萧红的影子老在我脑子里闪现。萧红离我很远,又离我很近,只要想起她辽阔而又孤寂的文字,我就能感知她独特的气息,很多人说,萧红是“30年代文学洛神”,而我一想她来,眼里总是蓄满了泪水。世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文学史上的奇女子,31年里历尽漂泊、饥饿、贫困,她渴望自由,为爱和温暖跋涉一生,为世俗不容,她想击退人世寒凉,却因此而收获了命运悲凉。传奇总在生活之外,甚至与传统意义上的花好月圆背道而驰,就像一朵红花烁然开在断壁残垣,那花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萧红的书中,《呼兰河传》百读不厌。书是年买的,几乎每年都要拿出来翻一翻,今年尤甚。说也奇怪,每次读,都好像萧红就斜倚着坐在我面前娓娓而谈,她的家乡,她的祖父,她的后园,有二伯,小团圆媳妇,冯歪嘴子,扎彩铺,放河灯,跳大神……《呼兰河传》是萧红的绝唱,呼兰河是萧红的原乡,萧红为呼兰河做传,也为呼兰河人的生与死,欢乐与哀愁做传。很难想象,困病交加的萧红,于飘零无助中写下那些字时内心的晦涩与眷恋,也许,只有在文字中她是自由的,可以穿越千山万水,回到她魂牵梦萦的故乡,回到祖父身旁,回到她一生中最自由最舒展最欢喜的美好时光。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回忆儿时总是那样唯美。

呼兰河城里住着萧红的祖父。祖父爱笑,祖父的眼睛总是笑盈盈的,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祖父心善,穷人们有什么难事都来找他;祖父重义,常被祖母骂作“死脑瓜骨”;祖父不怎么会理财,家里事务就由祖母掌管。“幸好我长大了,我三岁了,不然祖父该有多寂寞。我会走了,我会跑了。我走不动的时候,祖父就抱着我,我走动了,祖父就拉着我,一天到晚,门里门外,寸步不离,而祖父多半在后园里,于是我也在后园里”。祖父带个大草帽,萧红带个小草帽,祖父栽花,萧红就栽花,祖父拔草,萧红就拔草,祖父铲地,萧红也铲地,其实小孩子哪里会干活,不过是跟在祖父身后胡闹罢了。种菜,能把菜籽踢飞了;铲地,往往韭菜和野草也不分不清楚;拔草,就把狗尾巴草当成谷穗留着……祖父在笑,萧红也在笑,天空特别高,太阳特别亮,凡在太阳底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连对面的土墙都会答应似的;后园里边明晃晃地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蜜蜂嗡嗡飞着,落在花上像个小毛球;后园天空特别高,太阳特别亮,到了后园人和天地就成了一体,天地那么大,那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后园的樱桃树为什么不结樱桃?谷穗和狗尾巴草一样嘛?今天春天雨水大,玫瑰开得香?和祖父在一起,萧红总是笑,就是有时候生气了,一看见祖父完全没有恶意的眼睛,就立刻又笑了,也不知哪来那么多高兴,笑的声音也不知有多大。在祖父面前,萧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以撒娇任性,可以无法无天,祖父总是哄着她,逗她开心,一门心思疼爱她。祖父陪她玩,祖父教她念诗,祖父烤鸭子给她吃,她吃,祖父在旁边看着,祖父越称赞她能吃,她就越吃得多,祖父怕他吃多了,要她停下,她才停下来。再说吃黏米糕吧。祖父说,够了够了,意思是怕萧红多吃,吃多了怕不能消化;母亲说,够了够了,是怕萧红还要去买,再多花钱。

萧红的童年有两重色彩,互相交织,难以分割,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这注定了萧红敏感、叛逆、孤寂而又强烈渴望爱的性格。可以说,萧红自小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萧红不喜欢她的祖母,因为祖母用针刺过她的手指,在她三岁的时候。祖母有洁癖,她的窗纸最白净。“别人抱着我一放到祖母的炕上,我就不假思索地往炕里边跑,跑到窗户边上,伸出手去,把那白白的透着窗棂的纸窗通几个洞……若有人招呼我,我还得加速抢着多通几个才能停止。手指一触到窗上,那窗纸小鼓似的,嘭嘭地就破了。破得越多,自己越得意,祖母若来追我的时候,我就更得意了,笑得拍着手,跳着脚。”于是,祖母就拿了大针到窗外等她,她刚一伸手,手指就疼得厉害。从此萧红就记住了,也不喜欢祖母。其实,每个孩子天生都有喜欢搞“破坏”的一面,大人觉得他是在搞破坏,其实是一颗童心在作祟,正所谓“好奇害死猫”吧。可惜,为人父母,才有几个能在鸡零狗碎的生活里,做到云淡风轻,最大限度地护佑孩子的好奇心,往往是打着教育的旗号,扼杀了孩子自由的天性。

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写大泥坑,写因大泥坑而起的热闹,写死了儿子的王寡妇,写野台子戏,写娘娘庙会,写粉房里的歌声,写磨坊里的梆子声,写三条腿拉磨的小毛驴,写死了妻子的冯歪嘴子,却很少写母亲,也基本上没写父亲。唯一写父亲的情节,是父亲打了有二伯。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却又完全符合当时的生活逻辑。萧红的童年,母亲是冷漠的,父亲是冷血的,只有祖父是她精神的依仗。祖父死后,她就成了真正的弃儿。呼兰河这座小城里,以前住着她的祖父,后来埋着她的祖父。从前后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那后园的蝴蝶,蜻蜓,蚂蚱还是年年依旧,天还是那样高吧,太阳还是那样亮啊,大榆树还活着吗,火烧云还那么变吧,一切都无法想象却又毫无悬念。春夏秋冬,风霜雨雪,能受得住的就一年年过着,受不住的,就默默地离开了。呼兰河城的人啊,逆来顺受,你说他艰难吗?他却不觉得悲观;你看着他已经完了,他自己却从来没有绝望;你觉得他怪想的开,不想得开又怎么样?人生总是苦多乐少。就像粉坊里的人一干着活也唱歌,那唱,不是欢畅,而是含着眼泪在笑一样;就像冯歪嘴子那样,死了女人,照样很有把握地活着,照样负着他那份责任,该担水担水,该拉磨拉磨。他的小儿子会笑了,其实那不像笑,也不像哭,是介乎于两者间地一咧嘴。冯歪嘴子就喜欢得不得了。歌唱总是好的,欢笑总是好的,即使那歌唱像含着眼泪在哭,即使那笑只是微微地一咧嘴,也是好的。

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开始了萧红一生的颠沛流离。逃婚,离家出走,世人都道荒唐,她却只要那一刻,心里是明亮的。萧红一生都在追逐爱情,或许她追逐的不是爱情,只是心中的幻想,这注定了她悲情的一生。我常常想,抛开文学史上不可抹杀的萧红,做为女人,她实实在在令人心疼,始终没有一个完美的归宿。萧红,究竟幸与不幸?我看过宋佳演的电影《萧红》,至今记忆尤深。从逃婚到北平,再从避祸到香港,命运总是一次次轮回,惊人地反复出现,讥讽到极致,人又无法改变半分。萧红摆脱不了宿命,摆脱不了贫困,更重要是难以摆脱心灵的孤独感,一个“懂”字,何其难!曾几何时,在萧军面前,萧红动不动就会掉泪,哭着哭着就又笑了;曾几何时,在爷爷面前,萧红打破砂锅问到底,爷爷不恼不怒,呵护着萧红单纯的快乐;曾几何时,她得遇伟大的精神导师,犹如回到祖父身边。如今,一世悲苦郁结心头,几欲哽咽,却一滴泪也没有了。爱情的花朵枯萎了,亲情的树木也凋零了,带着说不出的悲哀,萧红漂泊一生,悲苦一生,集愁病于一身,无端感慨起生死,无比怀念家乡呼兰河。天命将尽,文字成了萧红唯一的寄托,《呼兰河传》就在缠绵病榻上经过反复修改,最终成为生命绝唱,至此也走完了孤苦伶仃的一生。她死后,《呼兰河传》的版权赠予小骆,照料她生命最后一程的人;《商市街》版权留给弟弟张秀珂;成名作《生死场》的版权留给萧军;第二任丈夫端木,却什么也没有。萧红去后十八年,端木再娶,落红无语对萧红,是端木为她写的诗句;萧军写到:乡心何处鹃啼血,十里山花寂寞红。伊人已去,再煽情的诗文不过是遮掩世人耳目的幌子吧。令人好奇的是,得了《呼兰河传》版权的小骆,怎的没有了声息?

写此文时,我听闻了一个噩耗。文友院萍离世。她还很年轻,年龄和我一样大,震惊中泪雨滂沱。忽然想,人究竟为什么活着?生命究竟是坚若磐石还是细若游丝?还是翻开《呼兰河传》寻找答案吧。卖豆芽的王寡妇,寄人篱下的有二伯,死了女人的冯歪嘴子,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嘛,该干什么干什么。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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