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伴贯白日
1
头脑昏沉,车身摇晃。这是我从小走过数遍的江汉平原上的一段路途,但我至今不能适应客车上沉闷躁郁。车厢不停颠簸,为了制冷效果,车窗紧闭,密不透风。周围坐着的乘客散发的陌生体味;大腿紧贴没有凉席的坐垫使人燥热难耐;偶一偏头嗅到窗帘化纤材质和灰尘混杂的刺鼻气味;会让人厌倦这个工业化的时代。
我嫌恶地撩开窗帘,看见夏末暴戾的日光黯淡下去,有雨丝在窗上斜划出痕迹。车在高速路上穿过一个个雨区,雨势忽大又忽小。远处在雾白之中好像透出青色,好似有山,但我知道的,这里是江汉平原,一马平川,应该不会是。
2
我姓文,名言意。在武汉生长。我是个平淡的人,从小就是没什么特点的女孩子,任何方面都不优秀。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私自的世界遭遇末世的洪水,有太多东西被迫剔除。开始对着家里占据数面墙的书柜痴心妄想,领会到阅读和写作这两件事是引人孤寂至死的事,对我却是救赎的船只,搭救我喧杂的内心。
我的父母也都是普通人。但至少对于子女来说,父母总是不寻常的,这两者间的关系倒过来也成立。我爸爸工作稳定,然后管一些家里的事。我的学习他虽插手很少,但对家庭一定是尽责的人。其实他的文科很不错,以前也出版过一部小说,但也就一本。他说他自己不够专注,所以没能坚持。
可我妈就不一样。在我上大学前的十二年里,她一直致力于辅导我的学习。辅导的重点是数学。虽然我也曾努力钻研,但对数学从来没有开窍过,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尽管妈妈只是一位在杂志社工作看稿的编辑,我觉得这远远不能发挥她的聪明才智,她坚持、自律、强悍、不放弃,却让我很苦恼。我整个中学阶段的课程,我学她也学,我学了等于没学,她学了就能教我,特别是我差强人意的课程。
我的学生岁月,过得很不怎么样。成绩差强人意,性格也不亲善。小时候时常被人欺侮和轻视,也没有真心的好朋友。我那时想以后就不会这样了,以后他们懂事了就不会这样了。这样想反倒使我懂事得比较早,但这在当时不是好事,自然会被同龄人隔离。当然这不过是些成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知道,这些就是一个小孩子的头等大事。
有时回想起自己正值塑造性格的小时候,不过是刚刚入学,却因为承担甚至忍受,表情和内心总是平静,学会不哭也不愿笑。养成了内敛而防备的心理,并稳定地持续至今。这可真是令我心酸的发现。
现在身边人的确变了,早就不会那么轻率而直接,彼时他们的样子此时我不会再瞧见。人们会示我基本的尊重,但不知道别人在背后会怎样想我。我还是习惯以不讨好的姿势示人,不愿与太多人来往,也就没几个人想和我交结。不过这些都不是我特别在乎的,要在意的事情我也想不出,如果我一直是如此迷惘,我也就会一直平淡下去。
父母通常不会答应子女这样的想法,但他们的善良又会妥协这一切。上学时我成绩不争气,凡是升学时刻我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过渡到好学校。上中学父母尚还能为我想办法,但上大学就不行了。高考仍是一般,只能上当地的二本,我觉得也挺好。我考前就是这种水平,也预知到考完了就是这种下场,就像孕妇深知生产时必定会有的痛苦。而高考是太重要的征战,我再度失败的结果父母应该也预想过,没有再惊讶和遗憾,只是在平静中崩溃了对我未来过于美好的预期。
在大学里学金融,是热门但造化由人的专业,不过这也是按照父母的意愿挑的。因为我不善于为同一目标与别人竞争,所以我在大学依然不擅长考试。但我从不放弃学习,也不忘坚持读写。我在那时懂得自我的使命,而真正的使命只能来源于自我的主动。我每堂课都去听,成绩算是稳定,却也只是保持不挂科。完成这四年的学业,我面临的果然是失业。重新学会运算数据,却又忘记了从前喜欢的人和事。但在这你争我夺的城市里,容不得我一再失败。
3
我至今记得高中入学前的那个军训,是非常炎热难熬的半个八月。夏日城郊封闭的基地里,被迫站在太阳地里的灼烤。懒得在出操前像别的女生涂涂抹抹,只是盼望着结束时用水管里冰凉的地下水冷却皮肤。教官凌厉的哨音,出现苍蝇尸体的饭食,都残酷暂停我那无知无畏的青春狂想。在这里,我只想做个不会犯错挨罚的普通“新兵”,到九月开学新生报到,我还照样还是个中学生。
某天晚上睡觉之前,看了一下手机,才发现今天是我表妹的生日。模糊记得,自从很小很小的她睡着度过第一个生日起,我就开始参与她往后所有的生日。这次会是必定的缺席,遗憾和无奈却是次要,只是突然间使我很想她,非常非常想,想得想哭。表妹是从小跟我很亲近的人,虽然我们从不亲切称呼,有时还略显拘束,但从小她就是我惟一的倾听者,只要她边写作业边听我乱叨叨就好。我知道我们有相似之处,知道这种亲近难能可贵。并在那一刻明白,我也会在突然间如此想念一个人。
表妹那一天是她十二岁的生日,开学就要上初中。我躺在没有枕头只有凉席的下铺,把窝藏起来的手机捂在被子里给她发信息,权当生日祝福。现在的她已经比十二岁时的我优秀,我坦诚地告诉她说,我的升学都不是凭实力,相信她不会和我一样,她会比我好。
我大概是说:这是你人生第一个本命年,意味着第一次轮回,正是志学的年纪。接下来是弱冠、而立、不惑,然后花甲。生命不过数个轮回,头几个轮回我们还好,后几轮已经衰老。身边的人很多,事很多,但是生活毕竟要自己把握。
无论写下什么,我总是使其与我自己相关联。觉得对他人的关照只是能出于自我关照,便是能打动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在一片沉静黑暗中,这个平和的时刻,就这样被自己触动,双目溢出泪水。突然发现对面床上的女孩睁开眼睛,觉得丢人,怕以为是太恋家,便匆匆偏过头去。潮湿的眼睛因为悲伤的心,泄露了想隐藏的秘密。
这时教官入室检查。我还在手机上输入,没有注意到。教官发现床上的亮光,只把我悄悄召唤出去。本来军训是不许带手机的,但她此时很大度,并不弄出声响来责备我,也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睛。黑夜阻断了我们彼此相看的视线,让所有人随和平静。
她问我用手机做什么,我说给家里人发短信。我听她语气依旧是军人的干练,但此时压低音量而显得柔和。我也就不再害怕了。然后她说给家里报个平安就好,挺过这几天就过去了。我再没多想了,把最后几个字输入完,发送。教官让我把手机关机收好,赶紧上床休息。
4
一早被急切的铃声催醒。早餐是白粥和馍馍,我没有让师傅加咸菜在粥里。上午一直练站,练走,仅是为了达到军人的标准。对于质朴而轮回反复的事物,我往往表现得很有耐心。我尊重它们,因为它们能让我轻易察觉一种既定的轨迹,始终简单明确,忽略行进的意义。我还是不能适应严格的规则,只是谨慎地尽量合乎它。不过有天早上我还是掉队了。“掉皮掉肉不掉队”是忘我的团队精神,伟大的境界,还不足以在我身上自然体现。
还是那天夜晚查寢的女教官,烈日复苏了她强硬性格,光明使人不辱使命。油脂附着在她黧黑的面部,汗水从她额头淌到下颔。她极其严厉地看着我,不容分说这次我将受到惩罚。她让我只用一只腿绷直立在靠墙的小板凳边,另一只腿悬空抬起,脚尖伸直与板凳持平,而且不准许接触到板凳,如此保持不动。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几分钟后就感觉腿脚上的筋脉僵硬得厉害,肌肉也酸痛,整个人原本稳定的重心受到挑战,身体不由得摇晃起来。教官大喊不许晃动,坚持不了就换脚。如此使得我两腿都备受煎熬。我两眼直直地往前盯着墙壁,心中也只有对自己的怨怼,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失望,因为我再一次让宽容过我的人失望。不禁想起父母,也许不该让他们对我的失望习以为常。
时间延续着苦累。我并没有耍滑地把脚暂搁在板凳边放松,只是默默忍受,我需要在难得的苦累中审视自己。但我明白这带来痛苦的,就是来助推我前行的。
尘风停息,闻到汗渍与尘土的味道,毒辣的阳光一步步侵蚀掉屋檐下的荫蔽,散乱的头发被汗液贴了满脸。脑神经不断地接受到腿部酸痛难耐的信号。耳边还是教官高声的命令,余光瞥见还不相识的新同学们被迫坐得笔直,一动也不能动,所以也没人笑话我。反正这些与我无关,此时没有人在意我。
这时跑来一个男生,可能是新班级的同学,喊报告时声音明亮,好像叫我们女生去跟同班的男生在训练场集合。教官好像已经忘了在一边墙角受罚的我,队伍走开了好几步听得那男生说道:“那个同学是我们班的吗?”
教官这才注意到身体僵直面对着墙角的我,喊我过去。我迈开异常酸胀的腿,跟上了队伍的后面。
5
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我觉得实际上就是一种忍受。忍受了,释然了,自会发现乐趣。如果不在变化之中思省曾经,仅以盼望回到原来而适应现在,多么长久的建设砥砺都是无效的。
军训的日子很快就过去,我们还是要被打回学生的原形。回程车上位置快坐满了,我找不到该我坐的位置,也没有人邀请我。我仍然不知道任何一个新同学的名字,因此大家也都不认识我。我只有随便坐在过道边的一个座位上。旁边坐着个看向车窗外的男生。我坐定后,他转过头来和我打招呼。因为我们会在未来三年当高中同学,这就显得很必要。
看到我的正脸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管不顾地盯着我看,问我是不是有一天被教官罚过站墙角的。我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不确定。他突然就哈哈地笑起来,他那种笑声真的肆无忌惮:“哈哈,如果那天不是我发现了你,你是不是就会被大部队忘记了。”
他问我:“你怎么会被罚得那么惨”?
我说:“因为我掉队了”。
“为什么?”
“我只是想上厕所,然后喝水。这是我每天早上必须要做的事”。我很中肯地告诉他:“我最讨厌一起床嘴里干渴,膀胱里却满盈。早上这种感觉很糟。不过我当时应该忍受一下”。
“嗯,在基地里只有放下你自己,军训是无关你自己的个性的。”
”对”。
“好在现在就要回去了,可以好好地洗澡、睡觉。总之可以做想做的事。”
“嗯”。我太不擅长聊天了。
过了一小会,他果然问我名字,虽然我从来不习惯自己说出自己的名字,但这可能是他对我抱有看法之前最后一个耐心提问了,之前与自己约定好高中要和新同学走得近一点。于是我拿出上哪儿都装在包里用来随便写画的本子,翻出空白一页写下“文言意”三个字给他看,直接展示字迹,这是我介绍自己的方式。
“哦”。他没有读一遍,或者加以评价,这很好。
然后我把笔给他,让他也写,他写下“木安平”,这样一个名字。
“你姓木啊?”我对一些至今鲜有人继承的小姓氏很有好感,就像偶见行将灭绝的珍稀植物,有着令人着迷的远古姿态,却也是现世也能亲近的。而如今的我们从古代继承下来的印记也不过就是姓氏了,我不懂为什么会有几千万的庬大姓氏的出现。
“很少见吧”。他眯着眼睛,好似在体会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确实是!”我想了一下说:“所以你们最早的祖先是子贡?”
“呃?!”他显得很惊异,一个当听者的人反而识破他本能炫耀一番的资本。“你怎么会知道——木姓和子贡的渊源?”
“我只是偶尔往脑子里装些杂乱的知识。子贡是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贡那是他的字,他姓端木,名赐,他的后人有把姓姓简作为“木”的。”我从小就跟着爸爸看古书,后来就自己读。考试时出的文言文,往往我扫一眼就知道是写的什么意思,因为我已经在一些经史子集里读过了。最起码《论语》里的那些人、那些典故我都是知道的。
我看他模样平和,不过眉眼细长,内眼角的泪阜露在外面。凭审美是好看的眼睛,但依我看来,并不是汉人传统的面相。撇嘴对他说:“估计你也不是子贡的后代,过去其他的民族也有姓这个的。”
其实是又怎么样,我们的血管里流着不同性格的血,使命各不相同。时代的进程人类无力抗拒,我们趋于单一,还不早就丧失了古仁人的德行。
6
高中的三年木安平是我最好的朋友。
开学后他竭尽所能坐在我的附近,好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说的一直是他发现我愿意谈几句的事。他弄清我的生日并牢记,我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记得生日,在那一年得到出乎意料的祝福。
作为学生他成绩很好,我还是和过去一样的差劲。高中的学习我越发应付不来,考试结果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厌倦学习。他想在学习上帮我,而我拒绝:“谢谢你,你不要分心,自己好好学就行,我也想学好,但还是力不从心,可能对于让我们趋于单一的学习,我没法装作感兴趣。”
的确在这样重点中学的重点班里,我再次丧失竞争力。勉强完成学校里的任务,对于我只是类似形式,而并未走心。上课偶尔走神,下课写下自己看的文字。几乎每天午休时都到东边教学楼顶楼的图书馆,把本该出现在教科书上的勾画付诸在各类典籍和名著之上。然后借好在地铁上要看的书。
为了去图书馆,我常常没时间吃饭,看书时还会错过传到这里声音变得微弱的上课铃声。因此会把书埋藏在校服外套里,饿着肚子当着全班的面受到老师的斥责。那时我就懂得,若是被人理解和原谅是种奢求时,就只用尊重普适规则无需开口为个性辩解,只要默默坚守自我就足以无愧于本心的使命。
后来要感谢木安平,他开始在下午第一节课之前十分钟跑来图书馆,带来简单的饭食。喘着大气看着我不讲吃相的吞咽完,然后一起从顶楼跑回班级。
跑在弯弯绕的楼道里,单调的景象快速略过。不时有窗外方形的阳光映照在脸上的瞬间,眼前白亮亮的光辉一片。有时刚填饱肚子的我实在跑不起来,当定时的上课铃声响起,木安平只有拉着我的手往下冲。我想起他从来都是松开的衬衣袖口、紧抓住我手背的他发汗的手心、校服外套里夹在腋窝下的书、被汗水紧贴脸上的鬓。是曾经青春的钤记,定格在无尽的奔跑中的心。
有时飞奔回班,结果还是让严厉的老师先到了,他罚我们站在外面。站定时脊背猛地一靠墙,书会从衣服里溜出来,不禁憋着笑起来。但我们都不敢笑出声,也都不再害怕挨罚。和笑弯了腰的木安平对视的一刹那,发现如此的默契,如此的感动,就如此真切地演绎在我的身边。
7
一整串流畅的行程,不需要语言,只用奔跑。如此反复,跑过三年,跑过青春。
高考之后的聚会上,来参加的都是考上理想学校的。我本不想来,但木安平的邀请实在盛情难却。安平不出意外地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我很为他感到高兴。而像我这样本地的二本在班里就太差了。有同学说我的学校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只说我的实力也就是这样。彼此说着互相的学校和专业、马上要去做的暑期工、曾经似有又无的感情、天南地北的城市、欢言高考的结束、感伤从此各奔东西。
那时候我坐着观察我的同学们,说话不带腔调,为人纯朴自然,和不久前埋头做题的高中生相差无几。因为我们依然还是一无所有的,我突然明白我们尚未获得的一切现在都是暂归于未来的,所以我们都必须忠诚于未来。可未来无法满足所有信徒的期望,就随便搪塞些意料之外的东西,像个失去耐心的圣诞老人,不理会我们平安夜里的许愿。最终我们对未来的信仰的破灭。我们被迫接受现实。
可是那时一无所有的我,却开始害怕随着时间行进,得到未来给我准备的馈赠。我只想停留。把我留在今天,在现在。
聚会延续得很久,好像时间真的把我遗留在此刻。我不怎么说话,也不想厌烦这次聚会,就默默地坐着胡思乱想,直到结束。结束时木安平和我一起走,走的还是从前高中放学后学校到地铁的一小段路。我只用一只耳朵戴耳机,压低音量放舒缓的英文慢歌,隐约只如同背景乐,丝毫不影响交谈,木安平也不介意。
听见他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聚会。”
“这次还好,我们并没有变,只是以后会变得越来越糟。”
“嗯,我相信是这样。”他肯定我。
那么突然,好像他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但你要相信,你的未来肯定是好的,如果你现在就没兴趣去见未来的自己了,你就会从现在开始衰老到未来。”
我知道,一直以来,木安平,他都是,肯定我的。
我已经哽咽了。“变老有什么可怕的。但比起未来,我从来都,更珍惜现在。”
又走到了地铁口。“就此分别,安平!”我朝他挥手。
安平下唇咬出齿痕,终于对我说再见。
8
大学毕业好几年了,那时候的事都远了。可怜我的父母依然在为我操心,他们已经在为我说人家了,认为我与其留在家里,不如找到一个好人家早点嫁出去为好。顺遂父母的意愿相亲了几次,发现我毕竟是成长了,已经不再惧怕和生人交谈。我可以略过爸妈给我的男方信息,平常心地和他们交谈、联系。才发现还从没有人与我这样长时间的互诉往事,也许只是得益于相亲这样比较拘谨的气氛。但我却觉得对面那个陌生男人像我欠缺得太久的朋友,觉得他们看起来都很好。但是我知道结婚不是这个意思,婚姻不许我这么懂得包容。
我是做事能预知结果的人,这是只有非常优秀或非常差劲的人才会有的本事。在人际交往中具备有这种本事的我的相亲结果当然是没有谁能和我长久地联系。我们都不是跟着时间跑的人,但还是对浪费了他们时间感到抱歉。
爸妈还是抱怨。我的高考、大学、专业,这些好像都是值得懊悔的事。他们细数他们为我付出的努力,语气里还是带着不甘。我知道我已经走上了独自的路,父母送我走,却还在提醒我曾经的不是。
“把我养大,为我努力,是你们的丰功伟绩,又为什么要懊悔地抱怨呢。现在我走出学校,真正的自我才刚开始展开,而过去的一切也都是值得的。我需要一道分割线,它是终结也是初始。我将要独自放开地行走了,即便过去有再多不是,我不想再继续承受20岁之前的非议。”
我第一次把心声讲给父母听。我已经成年了,父母也在老去。我们之间的隔阂开始夷平,交流变得容易。从前我一直表现得和同侪无异,在学校里学习,身体在发育。但不让人觉察内心的成长。如今把真话讲出来了,果然父母没有反驳,只在诧异地看着我。不敢相信说这话的是我。
在最亲的人面前,我们用那最单纯的本来面目就好,无需任何粉饰。但我终于说出这些话,是因为决意选择离开,渴求重新开始的解脱。
当我清点完行囊准备出发时,我的爸爸妈妈一直看着,最后除了些送别的话什么都没有说。他们注视我的眼神是改变了的,是成年人之间平等的关切和体谅。
我们对于彼此的观念也都将发生激变。大半个人生要用的成熟我已不自觉地装备,我已不再是父母眼里简单快乐的独生小女儿了。
9
坐在车上被斜坡颠簸得清醒过来,中止不佳的回忆。
很想出去。想尽量走得更远。二本毕业的我不想在武汉工作,在家里也很没意思,爸妈也不能完全原谅我。我决定回老家呆段时间,准确地说是妈妈的老家,在湘鄂边境上。从小去过许多次,那里是我对农村的第一印象。平旷的沃野,青黄色的稻田,大小的鱼塘镶嵌其间。这里有再贫苦也不会缺乏鱼和粮食的富庶土地。
先坐车到城关,再乘坐县内乡镇的小客车。小客车上拥挤不堪,众多装腻子粉或化肥的编织袋杂乱堆放。我被挤到门边上,一路上看着人们上上下下。有的乡镇有很多人下车,我终于得到座位。邻座的老妇人安抚她膝上的孙儿,那双枯槁的手不知事过多少农桑。在离这里最近的地方下车,步行走过一条条村村通的小路,才来到外公外婆家。跨过院子把背包从身上卸下,随手置在泥砖地上。是种到家的感觉,放松的,毫无压力。
小时候第一次从城市中走出后寄身的地方,印象里的农村院落就该是如此。两层楼的民居,黑底白边的墙面,拒绝墙体广告的植入。房屋前后有渠塘,菡萏在莲叶掩映之下生发。拙朴的杏树零星长在田间。橘树和柚柑树混杂生长在房屋背后。小时在树林不结果时,我以叶的大小,加以辩认。
每次到来时,姥姥和姥爷总是站在院子里迎接。记得第一次来,被妈妈抱下车刚到门口时,我因为晕车马上就吐在院子里了。姥姥拿毛巾给我擦拭,疼惜地说:“嗳唷我的孙儿!”
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来。已经摆好的饭桌不算太丰盛,但照样有鸡公,在炉子上嘟嘟冒着馋人的香味。还有咸肉,老黄瓜,豇豆,晾得适温的绿豆汤,其中很多都是院里自产的食材。坐车的不适感觉令我不是很想吃饭,但还是吃了一碗。姥姥问我怎么就一个人来,我说大人们有事,大学毕业也好久了,一直闲着在,这个夏天出来透气嘛!
农村里晚上本来就睡得早。现在三伏刚过,也不是农忙的时刻。随着姥姥和姥爷作息,这一晚我九点就睡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睡过。在城里,身边需要你注意的东西太多了,而有些往往只是分散注意力的事。我们总是在被迫得了白癜风可以治好吗白癜风能治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