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在写萧红之前,我一度有种隐忧,担心写不出心中的那个她。及至开始书写,竟好像有千言万语自然而然从指间流出。写完一看,果然是民国系列里至今最长的一篇。可似乎还有许多话未讲,许多想说的说不出。到现在为止,写了也近二十人了,而我却是第一次感觉到与笔下的人物如此亲近。萧红的可贵,在于她的真实自然,在于她的贴近生活。她像一个任性的婴孩,一切随性,处处随心。最后,她也终于是因为这极度的随心所欲,早早凋零。
有次朋友带我参加一个聚会,聚会上俊男美女相当之多,让我这个平时比较宅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妹子心情万分激动。
朋友拽着我来到一桌人前,虽然光影斑斓,我依然将对面男生俊俏的脸庞收入眼底。然后朋友开始向他介绍我,“这我闺蜜xx,文艺少女,单身待解放。”帅哥听了之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文艺少女?是不是性格很怪脾气很差啊哈哈?”……
我一张笑脸尴尬地僵在那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让我想起之前在知乎看到的一个非常火的帖子,帖子名儿叫做“为什么这么多人反感文艺青年?”挑几个代表性的答案贴上来——
有些人,言必谈张爱玲,言必称钱钟书,随口说几句大家的名句,好像很喜欢看书。其实正经的名著和经典压根儿没读过几本,韩剧和脑残爱情小短文倒是看了一摞摞。整日微博、qq空间都表现得多愁善感、思绪万千,好像饱经沧桑看透了世间繁华一样……偶尔写几篇文章发在人人豆瓣上也是堆砌辞藻、空洞无物、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但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浑身都散发着文艺气息……(来自知乎JimmyLi)
反感的不是文青,而是矫情。(来自知乎mumu)
文艺青年三大特质:生性凉薄,岁月安好,冷暖自知;文艺青年三大梦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店,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西藏穷游洗涤心灵……(来自知乎令狐富贵)
还有非常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当然大多数人的意思是,我们不是反感文青,而是反感伪文青。于是我问了身边的几个朋友对于文艺青年特别是文艺女青年的看法。
苗子说:女文青分两种,一种作的和一种不作的。作的一般都蛮假,最后没什么好下场。不作的懂得在精神和物质中协调平衡,最后活得很潇洒,比如三毛。总而言之,我喜欢那种既可以浪迹天涯,又可以朝九晚五,行动和精神都很独立的女文青——比如我自己。(啊呸不要脸……)治哥说:女文青有褒义贬义。我觉得大部分的女文青都是看一些鸡汤情感类的文章分享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是基本都是拿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去套整个世界,为赋新词强说愁整天怨天尤人,这些就是贬义的女文青;褒义的女文青则是“修自身”,是对自身的阅历和理解的修整。恩,再说通俗一点就是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羊仔说:我没见过女文青。我真没有见过。对啊,没见过。(那你觉得我是不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知道。(去你妹的。)哈哈哈哈哈。文青这个词虽然是近些年才流行起来的,但实则历史悠久。今天要来谈的就是前段时间因为许鞍华的电影《黄金时代》而大火一把的民国女作家萧红。
在许鞍华拍这部电影之前,萧红在很多现代人眼中一直都是比较陌生的。甚至与她同时期的丁玲、凌淑华都要比她更广为人知。我知道萧红那会儿,并不是因为她的才学,她的书我是到了许鞍华电影宣传出来的时候才去看的。此前我所熟知的只是她的绯闻情史,她的于孩子的冷酷漠视。在这一点上,她自己也看得通透,“我在想,我写的那些东西,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看,但是我知道,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
我记得高晓松在某一期的《晓松奇谈》里,讲到了萧红。他是这样说的:“萧红是左翼作家里最能作(请念一声)的一位。”“最能作”,这仨字基本上已经将萧红的一生及其性格概括其中。回顾萧红的一生,她的早逝及生活中长久的落魄极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太作”。萧红在当今社会的突然爆红,与她本身的个人特质息息相关。她像一个复杂的多面体,充满矛盾、冲突以及各种不可思议,这些独特的个人特征使得她很容易区别于同时代的其他作家,显得尤为与众不同。从某种程度上说,任何人的不幸其实都可以追溯到童年经历。萧红即是如此。
萧红八岁时,母亲去世。失去母爱的她并没有从父爱中得到弥补,“我或许永远不会明白我父亲那样的人,他对仆人,对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她对爱与温暖的感受皆来自于祖父,“我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人生除掉冰冷和憎恶以外,还有爱和温暖。”
《黄金时代》里最打动我的细节之一,就是一开场,幼时的萧红坐在窗边,窗外是严冬,寒冷似乎掩盖了所有生的希望,祖父扶着她的肩膀,慈祥地看着她,说:“快快长吧,长大了,长大了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祖父的眼睛里是若隐若现的泪光。我非常非常喜欢这个场景,它让我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想起我的老家。
后来祖父死掉了。她童年的欢愉也跟着整个地死掉。
幼年丧母,父亲冷漠,唯一疼爱自己的祖父也仅在陪伴了短短几年之后离世,这种童年里关爱的极度缺乏导致成人之后的萧红展现出她性格中诸多矛盾的其中一点——多情亦无情。
(萧红和萧军,摄于年)
1.多情亦无情。
萧红的多情是体现在爱情上。她不仅多情,而且还非常深情。爱上一个男人,可以不顾一切。
先是违背父亲订的婚约,中学毕业后和青梅竹马的表哥陆哲舜私奔到北平。没过多久,表哥顶不住家里的压力丢下她跑回家里,她被弃于北平。之后,落魄中找到已经毁约的未婚夫汪恩甲。饭桌上,汪恩甲看她狼吞虎咽地咀嚼食物,一言不发。后来为避开汪恩甲家人的奚落攻击,他们一同住到哈尔滨的东兴顺旅馆,共同生活了七个月,欠下旅馆六百多元(一元折合人民币一百多元)。是夜,汪恩甲突然出走,再无音信。萧红再次被抛弃,这时她已经怀了汪恩甲的孩子。
还不上钱的萧红被旅馆搁置在一间废弃的破旧仓库里,不久后她写信向报馆求助,这个时候,萧军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若说之前的私奔出走完全是幼稚少女的肆意妄为,这次和萧军的命中相遇,确可称为爱情,这段感情也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在许鞍华的电影《黄金时代》出来之前,宋佳就已经诠释过一次萧红。在那部名字就叫《萧红》的电影里,爱情似乎成为了萧红生命的全部,她的人生是可怕的,遇到的男人也一个比一个坏。我并非说宋佳演的萧红不好,只是这部电影与《黄金时代》比,内容过于单薄,着眼点也偏于狭隘。
我喜欢许鞍华对萧红感情的处理方式,她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可能更接近于萧红本人对自身情感经历的感受,而不是后人的过度解读。就像许鞍华在评价萧军和端木蕻良时所言:“他们不是完美的,他们也不是坏蛋。”
萧军是大男子主义非常强的一个人。他第一眼见到萧红,并没有过多爱恋的感觉,“她一张近于圆形的苍白色的脸幅,镶嵌在头发的中间,有一双特大的闪亮的眼睛,声音显得受了惊愕似的微微有些颤抖地问着……”他把她要的书交给她准备离开,萧红求他坐下,说说话。他在身边的桌子上看到萧红的绘画、文字和诗稿,诗稿上写着“去年的五月,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时节,今年的五月,我生活的痛苦,正是有如青杏般的滋味。”他顿时被这些隐秘的才华击中,他再看向她,眼神已不一样,“这时候,我似乎感到世界在变了,季节在变了,人在变了,当时我认为我的思想和情感也在变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
我深信这种不谋而合的情感,在萧军后来的多次出轨中,他的出轨对象几乎都是年轻貌美的女性,他为才华而爱上一个人,遇到萧红之后就再没有过。
他们的感情迅疾暴烈,还在孕中的萧红即与萧军走到了一起。他们相遇的那晚,萧军把身上唯一用来搭车的五毛钱给了萧红,自己一个人步行十里路回家。
乱世里,二萧其实是很相配的。萧军责任感强,他们一起生活之后,不论生活多窘迫日子多艰苦,萧军也从不曾抛弃萧红。他挣钱养着羸弱的她,毫无怨言;她在他身边,开心满足单纯自然,完全体会不到生活的困苦艰难。
但他们的矛盾随着萧红才华的被肯定被推崇而激发出来。在萧军眼里,萧红的文章比不上自己的文章有气势,不上台面不够大气;而除他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看出萧红的文学才能远在他之上——萧红的才华是天生的,与生俱来。萧军没有这样卓然的天赋,他依靠的,只是写作的努力。
大男子主义者的弊病中很明显的一条就是,如若不能全方位统领对方,就需要找到另一个替代品以满足自己的征服欲。那段时间,刚好是他们走出生活困境,不需再为一日三餐发愁的时候。而他们之间,却慢慢变得不再有话说。面对萧军的多次出轨,萧红默然接受。甚至于他开始不间断地打她,她也不置一语,替他掩饰。
她知道自己如何爱着他。《黄金时代》里另一个非常打动我的场景是二萧在一起之后,第一次饱餐,吃了肉丸子。回旅馆的夜里,极冷,雪在地上凝成冰,萧红的鞋带断了,萧军蹲下来,用石头割掉自己脚上的半截鞋带,系到萧红的鞋上。
这个场景贫寒而温暖,我感动地几乎要落泪。
(萧红和端木蕻良,摄于年)
后来二萧分离,端木开始追求萧红,萧红和聂绀弩诉说自己并不怎样喜欢端木,“我有时候很烦端木,他胆小、懦弱……我爱萧军,今天还爱。他是一名优秀的小说家,我们一起在患难中挣扎过来。但是,作为他的妻子太痛苦了。”她低着头,默默地说着。她从没有忘记萧军,只是在一起太累,离开或许更好。和鲁迅先生,坊间流传最多版本是二人精神出轨。我自己并不赞同这样的看法。
鲁迅无疑是萧红的恩师,他是她文学上的伯乐,是精神世界的导师,更是心灵上的朋友。萧红对鲁迅,与其非要往恋情上扯,倒不如说是一种对父辈的爱。鲁迅更像是萧红的精神支柱和缺失的那部分幼时父爱的补充。萧红其实有一点恋父情结,她在心中对于父亲这个形象是有自己的期待和渴望的,她希望身边陪伴的是成熟稳重责任心强的男人,因为她自己太缺乏,太需要大量类似感情作为补给。另一方面,鲁迅在萧红心目中的形象也和祖父非常接近。她一生中能够达到心灵相通的男性不多,祖父是一个,萧军是一个,鲁迅也是。
所以她对鲁迅的感情,可能远比那些“桃色”传闻干净纯粹得多。和端木在一起之后,她发现已经怀了萧军的孩子。也就怀着,不管。萧红的无情便是由此充分地体现出来。
她怀着孩子,烟还是要抽的,酒也可以喝,做爱、从高处往下跳、拎着沉重的箱子去搭船,不小心摔跤了心里想着孩子掉了也好,走得太累干脆躺在冰凉的铁板上睡过去……怀没怀孩子好像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第一个孩子是刚生下来就送了人,后来听说没几天夭折了又说有可能还活着。第二个孩子,传闻更多。有说夭折有说送人有说萧红自己杀婴。总之是不见了,萧红从不主动和人提起这些,因此无人知晓。许鞍华在处理“萧红杀婴”这一段时,故意的模糊化了。那是整部电影里少有的几个让人感觉阴森的镜头,汤唯演的萧红阴沉着脸,淡淡地告诉白朗孩子死了。“孩子夜里抽风死了”成为之后她被问起时固定的解释。可是孩子出生的当天,白朗还亲眼看到这孩子健健康康。萧红对于孩子的冷漠残忍,和她父亲当年对她如出一辙。在亲子关系中,孩子幼年最讨厌的父母身上的特质通常不仅在成年之后很难避免,反而会经由痛苦的回忆而自然习得。即孩子会偏向成长为幼年时最讨厌的那一方。萧红的童年,是在冷漠的父亲的专制下成长起来的,等到她长大,不可避免地也成为了和父亲一样疏远孩子的人。另一方面,萧红并不知道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她没有见过成功的范例也没有体会过母亲的温柔疼爱,并且,她拒绝去尝试。让二萧分离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萧军无法接受被激发出创作欲望的萧红其才能远在自己之上。这也引出了萧红身上独特的第二个矛盾点,才华天赐而不过分珍视。
2.才华天赐而不过分珍视。
上帝在创造出一个新的生命之前,一定偷偷地赋予了其独特的才能。
萧红的写作才华是遇到萧军之后彻底被激发出来。很多文人都是如此,不晓得原来自己的天赋这样高,他们需要一个命定的人,一个命定的时间,一段命定的经历,然后突然了悟,意识到自己身上难得的可贵。
如同之前亦舒形容林青霞的那句广为人知的话,“一个女孩子,美成这样子,而她自己却完全不自知。”“美而不自知”和“有才而不自知”是同样的韵味。当萧红挣扎在萧军和端木蕻良二人中间心思纷乱无法抉择时,聂绀弩没有帮她去做选择,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萧红,说了这样的话:“你是《生死场》、《商市街》的作者,你应该想到自己文学上的地位。你应该往上飞,飞得越高、越远、越好。”
(年,黄源(左)、萧军(中)、萧红(右)宴罢归家时合影。)
对于萧红写作上的天赋,还有很多文人都给出过中肯的评价。
饭桌上胡风曾这样对比过二萧的写作才能,他告诉萧军:“在创作上,萧红比你高,萧红写的人物都是从生活当中提炼出来的,活生生的,人物的是喜是悲,我们都能感同身受,好像就活在我们身边一样,你呢,写得比她深刻,但是可以看出来,你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刻苦和努力,来达到艺术的高度,萧红是靠自己的感受还有天才在创作,这点是很难得的。”
许广平先生也曾在看了萧红的《商市街》之后,有过这样的评价:“她这么会写饥寒和贫穷,饥寒和贫穷谁不晓得呢?可没人像她写得这么触目惊心。”“萧红先生文章上相当英武。”然而萧红对于自己的写作,并没有很大的野心。
在香港查出肺结核,周鲸文去看她,她说长篇《马伯乐》可能写不完了,让周鲸文回去之后在刊物上对外称她得病,她不写了。
她所希望的生活状态,是能够持续地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书写内心的情感。她说自己是无党派人士,她不懂也并不怎样关心政治,在革命的大时代里,她一直游离在外。当许多文人都转变文学风格书写战时报道文学时,她依然固执地“以我手写我心”,她只肯写那些琐碎的、生活的、自然的,片段化又无比细腻的文字。
她实在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也不愿意随波逐流向时代妥协。这是她的另一份难得的好。
3.既独立又不独立。
有人评价萧红的一生,说她没有独立人格,一生依附于男人。这话对,也不对。
首先,萧红确实不够独立。
她需要男人坚实的臂弯作为心灵上的依靠,这个男人走了,下一个男人就立马替补上来;旧的爱情死去,新的爱情诞生。她不独立的部分是对男人的过度依赖,仿佛唯有男人可以拯救她感情的极度匮乏,仿佛唯有飞蛾扑火一样的爱才能填补幼年情感上的欠缺。但同时,萧红又是非常独立的。
一个刚中学毕业的女孩儿,为着自以为是的爱情不顾礼教和家规私奔到北平,被抛弃后又孤身一人返回老家;之后又逃走,一个人流浪在冰天雪地的辽阔疆土,世道那么乱,她一点也不怕。
被未婚夫弃于旅馆,也没有慌乱的感觉,还是无所畏惧,这种大咧咧的个性大概同文学的天赋一样是天生。照样的看书写字读报,旅馆警告她若再不还钱,就把她卖去妓院。她并不绝望,写信求助于报馆,白朗当时是编辑,看了信,夸她“临危不乱”。
和萧军的分离,是她精神独立的又一体现。这一次,她仍然始终坚持自己对于人生的态度。她不希望在战争的炮火中丧失自己写作的乐趣,她求的只是一份写作环境的安稳。在与萧军的巨大分歧面前,她没有妥协。
后来和端木在一起,武汉逃难前,她通过朋友弄到一张去往香港的船票,登船那日,朋友没有在船头等到她,来的是端木。武汉的上空,每一刻都可能掉落下密集的炸弹,月亮是鲜红色的,像染了血,耳边时不时传来炸弹爆炸的声音。她挺着大肚子,手上的箱子大概很沉,气喘吁吁地去报社找到蒋锡金。没有地方睡,干脆在旁边找个干净一点的地方铺上席子就是一张床。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眼看要临产,于是决定去重庆江津求助于白朗。登船当天,一个人拎着箱子吃力的去港口,最后晕倒在离登船不愿的地方。到了江津,生下孩子,孩子死去,立马出院离开。
她其实未必没有男人就不能够活下去,她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一点,然而又因无爱而凄惶。和白朗分别时,她说“朗,我愿你永远幸福。”白朗以原句回祝,她表情淡淡地回道:“我吗?我会幸福吗?未来的前景已经摆在我面前了,我将孤苦以众生。”
“我将孤苦以众生。”一语成谶。
(年5月,萧红与胡风夫人梅志(左)及其儿子晓谷在武昌金家花园)
我以前看萧红,觉得她是一个以爱为信仰的女人。所以才会旧的爱情刚刚死去,新的爱情紧接着诞生。然而现在再来看,又突然发现,她其实没有任何信仰。她不信命运、不信人生、不信政治,其实也不信男人,更不消说是爱情。若非要给她安上一个信仰的东西,那大概是自然。
“呼兰河这小城,住着我的祖父,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家有一个大花园,花园里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了天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黄瓜愿意结一个果,就结一个果,若都不愿意,就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偏偏,这后花园每年都要封闭一次的,秋雨之后这花园就开始凋零了。黄的黄,败的败,好像很快似的一切花朵都灭了。好像有人把它们摧残了似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是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了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拖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
这是萧红心中的自然,清淡,深情。
而看她写的《生死场》,极惨。“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大片的村庄生死轮回着,和十年前一样……““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什么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乡村的母亲们对于孩子们永远和敌人一般。当孩子把爹爹的棉帽偷戴起跑出去的时候,妈妈追在后面打骂着夺回来,妈妈们摧残孩子永久疯狂着。”“大肚子的女人,仍涨着肚皮,带着满身冷水无言地坐在那里,她几乎一动不敢动,她仿佛父权下的孩子一般怕着她的男人。”
细腻的白描,一笔一划勾勒出贫穷村庄的荒芜落后和不幸。
这是萧红的笔触,既能够恬淡中温情,亦可以绝望中触目惊心。
萧红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有短短的31年。
就像高晓松说的,她其实不必死。然而自身的不爱惜加之命运的推波助澜,还是让她的生命如昙花一现,转瞬无踪。
她大概是现在遭人诟病让人抨击的那一类女文青的鼻祖:爱折腾,瞎折腾,放任自身的欲望,孕中做爱、抽烟、喝酒,大着肚子从阁楼外墙爬下,一脚跳到摇晃的木船上还开心庆幸自己毫发无损,不懂节制和自控,乱世里依然花钱大手大脚,从不预想将来,不作任何计划,任性无度,过分执拗,情绪化,感性大于理性,自闭……
这样看来,用“不作就不会死”来形容萧红,似乎也不为过。难怪丁玲初见她,心里就已预判,萧红活不长。
我写民国系列这些篇,及至此刻,才感到如此亲近于笔下的这个人物。
萧红非常地贴近生活,贴近生命本质。我承认我对她有种疼惜和怜悯,我的内心里充斥太多想要告诉她的话,我甚而直觉若我与她生在同一时代,大概可以成为彻夜倾谈的朋友。
有人问许鞍华,“抛却文学才华来说,你还会喜欢萧红吗?”许鞍华大笑,“老实说,从她留给她很熟的朋友的印象里,感觉她好像就是那样子的,跟朋友都挺好的,可是她好像从不会跟朋友说她的心事。如果让我想象她本人,我估计我不会跟她很熟吧。另外,其实像张爱玲也一样,很喜欢她的作品,觉得她写得很好,可是跟她做朋友还是比较难的。”
过分天才的人,下场似乎都一样。落寞而终。
然而我又很庆幸萧红的早逝,以她这种随心所欲敏感任性的性格,活下来面对之后比如文革等的摧残,反而更悲惨。还记得她后来记录与萧军第一次饱餐的那个夜晚所写的话:“电灯照耀着满城的人家,钞票带在我的衣袋里,就这样,两个人理直气壮地走在街上。”
这时的萧红,正值青春,有人爱着,不愁物质,笑声朗朗,天那样寒,夜那样凉,两个爱着彼此的人,亲密地笑着,并肩走在回家的长街之上。这样的情景,我无端就觉得分外美好。
我深爱这样的萧红,而这也是我心中永远的,萧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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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行
如同“文学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救出自己”,电影如是,音乐如是,绘画亦如是。
这里不媚俗,不鸡汤,不张扬,聊聊艺术、佳人和美酒,将青春共赴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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