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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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初入学，欲寻好古之同道。然及社团纳新之际，未见有古文诗词之类。退求于文学社者，彼于风雅亦不为重。愿既不遂，乃闭目塞听，落拓独行可三年矣。其间未尝不窃叹之。而今承师扶掖，且与同好诸君交识，相与结社，名之未闻，始信吾道不孤也，斯诚平生之一大幸事哉！是用欣然命笔，赋之以贺，望勿以浅学见怪，但使方家一笑耳！其辞曰：
夫感事物而有怀，凝肝肠而生意。慼慼在内，不得相纾；郁郁结心，安能自已？遂将吟咏，因之韵声；终作诗歌，托之悲喜。故而千秋品论，罔不发其情；百代风骚，咸以成其思。或忧或乐，青领、褐衣之人；或讽或称，日边、林下之士。斯皆亘古之有闻，而迄今之靡止也。
始则伊人硕硕[1]，彼黍苍苍。天子总八风之气，圣人存三百之章。继则奇文瑰诡，天问未央[2]。忧心萧瑟，秋恨永伤[3]。是尽先民之垂范，并为来嗣之滥觞。尊诗骚而交炳，共日月而同光。然后乐府传歌，情钟而发；古诗动魄，辞婉而怆。建安悲慨，正始渊长[4]。永嘉黄老[5]，文采太康[6]。陶令性情，弄空琴而酩酊[7]；谢公声色，向绝巘而徜徉[8]。玉振金声，江左之清音发越；烟霏雾集，邺中之素质贞刚[9]。迨及后庭花谢，龙舫帆扬[10]，垂旒日角[11]，迁骨雷塘[12]。一乾坤而融二美，全格律而勃万方。
于是王杨卢骆为先，异声而气合；元白孟韩在后，同变而术歧。中有边塞、田园，纷纭各态；爱情、闺怨，飒沓多题。乘梦日边，谪仙醺而恣意；浣花溪汭，野老困而虞时。鹦鹉才高，韵具八叉之际[13]；鸾凰舞罢，鉴临山雉之姿[14]。渐次花间公子，北里妖姬，盛朝陵替，乱世积迷。风及南唐，吹皱一方春水[15]；馆囚后主，梦来几度乌啼[16]。至于屯田浅近，学士婉凄[17]。清真协律，坡老达辞[18]。泰华雄心，身老稼轩而何恨[19]；江湖宕子，膝容白石而自颐[20]。六朝以降，两宋当时，则可谓风流辈出，而气象遄飞矣！
至若明清之迭，诗词之传也，或欲求新化法，率为接武承前。然而民国立，列国难；西学盛，东学残。时渐轻故圣之猷，大推白话；争效远人之体，务绝文言。名士探尝[21]，寻成鴃舌[22]；狂生悲慨，尚举吟鞭[23]。于今则国闻不振，诗运维艰。民多厌古，世乐尝鲜。殊不知民国之大师，腹内无非坟典；当朝之主席，语中皆引圣贤。呜呼！柳亚子之生悲[24]，良有以也；闻一多之拾旧[25]，岂徒然哉？
今者中华崛起，大国复兴，将图于独立而自主，何止乎足民而强兵！宜承九州之雅韵，绍百世之遗馨。然则莘莘学子，簇簇同行，溯洄源本，含咀华英。立雪从容，依程门而景附；弄弦婉转，向鲁壁而葵倾[26]。不得斩蛟，既失澹台之剑[27]；殊堪赋竹，还从周穆之声[28]。而或念旧游而意起，与良宴而欢腾。斥奸邪以书愤，悦美好以尽情。万象纷纭，感沧桑之变幻；四时交替，伤红萼之凋零。弄月吟风，忘机心之数数；彫虫刻楮[29]，抛世事之营营。
金谷流光[30]，依然未绝；兰亭逸响，犹自常存。会鸿渐我庠[31]，何人不喜；而鹏抟兹社，厥号未闻。是谓：见人之所不见，闻吾之所未闻。或曰：“岂其闻达之闻邪？必为闻道之闻也！”
戊戌梅月初六
端木夜阑作于城院求真
“
未
闻
诗
社
”
注释：
[1]秦风《蒹葭》，郑笺谓“伊人”乃“知周礼之贤人”。
[2]《文心雕龙》:“奇文郁起，其离骚哉”。
[3]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4]正始之音，魏正始年间出现的玄谈风气。
[5]钟嵘《诗品序》：“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
[6]太康诗风，以陆机潘越为代表的西晋诗风，讲究繁缛、华丽。
[7]《宋书》：“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
[8]谢灵运《岭表赋》，“顾后路之倾巘，眺前磴之绝岸”。
[9]魏征《隋书·文学传序》：“江左宫商发越……河朔词义贞刚……”，《北齐书·文苑传》以“邺都之下，烟霏雾集”来形容其时人才济济，文坛兴盛。
[10]隋炀帝乐盘游，乘舟行，使人两岸曳之。
[11]垂旒日角，指天子旒冕归属于李渊。古人以日角龙庭为帝王相。《旧唐书·唐俭传》：“﹝高祖﹞密访时事，俭曰：‘明公日角龙庭，李氏又在图牒，天下属望，非在今朝。’”
[12]《隋书》卷四《炀帝纪下》：“大唐平江南之后，改葬（炀帝）雷塘。”
[13]宋孙光宪《北梦琐言》谓“（温庭筠）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成”。
[14]李商隐有“鸾皇期一举，燕雀不相饶”之句。又其《破镜》诗云：“秦台一照山鸡后，便是孤鸾罢舞时”。
[15]南唐冯延巳始变花间词气，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
[16]李重光囚于宋，词多填有《乌夜啼》。乌夜啼之为词牌，有两说，一为：《乌夜啼》者，何晏之女所造也。初，晏系狱，有二乌止于舍上。女曰：“乌有喜声，父必免。”遂撰此操。
[17]东坡所谓“山抹微云秦学士，露华倒影柳屯田”之二子也。
[18]东坡谓其填词，辞达而已。有了然于心、了然于口、了然于笔之言云耳。
[19]泰华，泰山、华山。辛幼安有词云：“有心雄泰华，无意巧玲珑”。稼轩为其斋号。
[20]姜尧章尝卜居湖州白石洞天，人因号之白石道人。
[21]新文化运动诸君，以胡适之等为首，胡着有白话诗集《尝试集》。
[22]鴃舌语出《孟子》，鴃，音绝，原指南蛮口音难懂，此指学舌于外语。
[23]郁达夫有《题钓台壁》诗：“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24]柳亚子有“再过五十年，是不见得会有人再做旧诗的了”之言。
[25]闻一多有绝句云：“六载观摩傍九夷，吟成鴃舌总猜疑。唐贤读破三千纸，勒马回缰作旧诗”。
[26]《汉书·鲁恭王馀传》：“恭王初好宫室，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宫，闻钟磬琴瑟之声，遂不敢复坏。于其壁中得古文经传。”
[27]《博物志》：“澹（音谈）台子羽赍千金之璧渡河，河伯欲之，阳候波起，两蛟夹船。子羽左操璧，右操剑，击蛟，皆死。既济，三投璧于河，河伯三跃而归之，子羽毁璧而去。”
[28]周穆王赋黄竹歌。《穆天子传》：“日中大寒，北风雨雪，有冻人，天子作诗三章以哀民……”
[29]《韩非子》：“宋人有为其君以象（象牙）为楮叶者，三年而成，丰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别也。”
[30]西晋石崇于金谷别墅雅集，同行者称金谷二十四友。
[31]指我校即将转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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