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二刷了萧红的呼兰河传。去年第一次读的时候,还不了解萧红的生平。当时摘录的一些片段,纯粹只是觉得文字上比较有感觉。比如这里:
(背景:祖母去世,家里一些亲戚来奔丧。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带着儿时的萧红出去玩)
“有时候竟把我带到街上,是已经离开家了。不跟着家人在一起,我是从来没有走过这样远。不料除了后园之外,还有更大的地方。我站在街上,不是看什么热闹,不是看那街上的行人车马,而是心里边想:是不是我将来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远?”
二刷之前,我了解了萧红的生平,再看这段话,顿时五味杂陈。。。
---萧红其人---
萧红是民国时期的一位女作家,出生于黑龙江哈尔滨市呼兰区的一个地主家庭。原本姓张,萧红是她后来的笔名。
她出生于年,在年就去世了,只活了31岁。在这短短的31年中,萧红走的是一条非常坎坷的路——幼年丧母,父亲又十分严厉。在家里,萧红和祖父感情最深。可是十七八岁的时候,最疼爱她的祖父也去世了。
而她一生真正悲惨遭遇的开端,如果说有一个关键的时间点的话,那就是年。那一年,家里给她说了一门亲事。萧红不愿意,她想上高中。但是当时那个时代,受教育对于大多数女孩来说都是个遥远、奢侈的梦。于是,萧红离家出走,去北平读高中。
出走是和表哥一起,在当地引起了很多风言风语。萧红的父亲非常气愤,觉得女儿大逆不道。离开了家庭的支持,萧红的生活很快陷入困顿。在后来的十多年中,她颠沛流离,接二连三地被不同的男性抛弃。
---英年早逝---
年,萧红在武汉嫁给了端木蕻良,也是一位作家。和几个前男友相比,端木蕻良文质彬彬,还非常赞赏萧红的文学造诣。但是很可惜,这并没有结束萧红的悲剧。端木蕻良虽然没有感情上的出轨,但也以另一种方式抛弃了萧红。
年,时局动荡,萧红跟端木蕻良辗转去了香港。然而,没过多久,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香港。年1月,萧红因庸医误诊,错误地切开了喉管。术后,萧红进食困难,自感时日无多,于是写下了最后的遗言:“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几天后,萧红离世,享年31岁。而在她生命这最后的时光里,她的丈夫也没有陪在她身边——在日军侵占香港的时候,端木蕻良抛下了萧红,独自逃亡。
---历史尘埃深处---
以上是我根据网络上的资料提炼的萧红大概的人生脉络。其实其中很多地方,未必准确,而且我也看到过很多不同的说法。比如有的人说萧红和表哥当年是为爱情私奔,不是为了读书;为此,还有人说萧红就是自己“作”的;还有的说其实萧红的父亲也不是特别严厉,只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大部分父亲的形象都是比较严肃的;也有人说,端木蕻良后来的妻子解释过,称当年他并没有抛弃萧红,离开萧红是为了外出寻找医院。
到底哪个说法可靠?真相埋藏在历史尘埃深处,已经不可知。然而,我觉得这些具体的细节并不重要——毕竟,无论文学、历史、思辨,其意义从来不在于为悲剧找出某个具体的责任人。如果萧红是作女(当然,我认为不是),就是她自己造成的悲剧吗?如果她生命中的几个男人是渣男,他们就是萧红悲剧的成因吗?可能是,可能不是,但是文学所要探讨的,并不在于此,而在于大背景下的个人命运——乱世飘萍。
---看客---
回到《呼兰河传》这本书。呼兰河,是萧红童年生活的小城。这本书,是萧红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写了小城各种人和事。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地方有两点:一是看客,就是鲁迅笔下的那种;二是萧红和祖父的感情。
先说“看客”,这里挑一段,感受一下。书里有个童养媳,叫小团圆媳妇。因为经常受虐待,脑子不太清楚了,于是人们出各种主意来给她治脑子,怎么治呢?
周三奶奶的方案:周三奶奶主张给她吃一只全毛的鸡,连毛带腿吃下去。选一个星星出全的夜吃了,用被子把人蒙起来,让她出一身大汗。蒙到第二天早晨鸡叫再把她从被子里放出来。她吃了鸡又出了汗,她的魂灵里面因此就永远有一个鸡存在着,神鬼和狐仙黄仙就都不敢上她的身了。传说鬼是怕鸡的。。。。。。
如果说这里还仅仅是愚昧的话,那下面跳大神这段就叫人毛骨悚然了。(为免长篇大论,有所删减。背景:大神的方案是,把人放在装满热水的大缸子里洗澡。第一次洗时人已经昏了,但是继续。。。)
大神说,洗澡必得连洗三次,还有两次要洗的。于是人心大为振奋,困的也不困了,要回家睡觉的也精神了。这来看热闹的,不下三十人,个个眼睛发亮,人人精神百倍。看吧,洗一次就昏过去了,洗两次又该怎样呢?洗上三次,那可就不堪想象了。所以看热闹的人的心里,都满怀奥秘。
果然的,小团圆媳妇一被抬到大缸里去,被热水一烫,就又大声地怪叫了起来,一边叫着一边还伸出手来把着缸沿想要跳出来。这时候,浇的浇水,按头的按头,总算让大家压服又把她昏倒在缸底里了。这次她被抬出来的时候,她的嘴里还往外吐着水。
于是一些善心的人,是没有不可怜这小女孩子的。东家的二姨,西家的三婶,就都一齐围拢过去,都去设法施救去了。她们围拢过去,看看有没有死?(若还有气,那就不用救。若是死了,那就赶快浇凉水。)若是有气,她自己就会活转来的。若是断了气,那就赶快施救,不然,怕她真的死了。小团圆媳妇当晚被热水烫了三次,烫一次,昏一次。。。
几天后,小团圆媳妇没有了。。。
看着就很绝望和气愤。。。
---祖父---
与小城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慈爱的祖父。萧红描写了许多与祖父之间的温馨互动,十分动人。我印象最深的是吃鸭子的故事。
有一次,一只鸭子掉井里了,祖父捞上来做了吃,很好吃。从此以后小姑娘就成天盼着再有鸭子掉到井里,于是她看到井边有鸭子,就把鸭子往井里赶,但总也赶不进去。
“祖父上前来把我拦住了,抱在怀里,一面给我擦着汗一面说:“跟爷爷回家,爷爷抓个鸭子烧上。”我想:不掉井的鸭子,抓都抓不住,可怎么能规规矩矩贴起黄泥来让烧呢?于是我从祖父的身上往下挣扎着,喊着:“我要掉井的!我要掉井的!”祖父几乎抱不住我了。”
这样平凡却温暖的场景,在萧红祖父去世后,再也没有了。
《呼兰河传》这本书,一共有7章,每章的长度挺均匀的,但是在第7章末尾,原本还在讲小城里其他人的故事,突然收笔,进入“尾声”——尾声只有两页,却饱含了作者对于物是人非的惆怅。尾声第一句话是“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地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这一些不能想象了”
(省略)
---一语成谶---
《呼兰河传》成书于年12月。当时作家也预计不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两年时光。但我作为后世的读者,在了解了作者的生平之后,二刷这本书,发现其中许多地方更加让人唏嘘。
比如,小时候,祖父教萧红诗歌,教到“少小离家老大回”。萧红问:
“我也要离家的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爷爷你也不认识我了吗?”
心里很恐惧。
祖父一听就笑了:“等你老了还有爷爷吗?”
祖父说完了,看我还是不很高兴,他又赶快说:“你不离家的,你哪里能够离家”
还有本文开头提到的,祖母去世,家里一些亲戚来奔丧。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带着儿时的萧红出去玩:
“有时候竟把我带到街上,是已经离开家了。不跟着家人在一起,我是从来没有走过这样远。不料除了后园之外,还有更大的地方。我站在街上,不是看什么热闹,不是看那街上的行人车马,而是心里边想:是不是我将来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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