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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孤独变成了一个很常见的词。
越来越多人开始觉得孤独,于是对陪伴有着极高的期待与依赖,当身边恰好有个人出现,甚至还没考虑清楚,就在孤寂中做出了选择。
对于孤寂时做出选择,未能在陪伴中获得更好的慰藉,反而一生渴望被爱,一生颠沛流离,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萧红。
找一个自己的房间
人们谈起萧红,好像谈起古人。横在今昔之间的数十年,压扁为一面银幕,这个早逝的天才投影其上,成为二维图像,而我们是买票入场的观看者。观看、闲谈,事了归去,心满意足。
或者“才女”——中国文人专为女性划出的区域。这个词隐含了年轻、貌美、柔弱、情感等因素,把有艺术才能的女性制作成了蝴蝶标本,赏人如物,拒绝另一种理解:她们以写作为志业,严肃、孤绝,极其危险。
萧红与萧军
最迫切感受到这种危险的,应该是萧红那些同为作家的情人们。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地里,萧军都常贬低萧红的作品。一次,萧红睡觉时,听到萧军对朋友说:“她的散文有什么好呢?”朋友应:“结构也不坚实啊。”无须等到后世,当时的左翼文坛大佬鲁迅、胡风等就评论说,萧红的文学成就超越萧军。萧红与端木蕻良一路流亡到南方,端木在客人来访时翻开萧红的手稿,大笑说:“这也值得写?”他翻开的是公认写鲁迅最好的文章《回忆鲁迅先生》。
从今天的观点来看,这是两段糟糕的感情。暴力、背叛、弃而不顾,亲密关系中最坏的部分分别上演。但这些对萧红文学才能的轻蔑,特别令人心酸与愤怒。被自己最信任、依赖的人贬抑,又是怎样的倔强自律,才能一直写下去,在个人生活的危机中,在战乱流离中,一直写。人们责怪萧军、端木对萧红的伤害,但他们值得一丝怜悯。和天才相处不易,爱情原本就滋生恨意,加上同行的竞争,他们按住她——这个苍白多病、光芒四射的“第二性”,保护自己可怜的自尊。
所谓天才,在于非常年轻就写出了可以传世的作品——23岁,《生死场》,30岁,《呼兰河传》,七十年后人们在阅读萧红,一百年、七百年后,只要人类没有灭绝、阅读汉语的人没有灭绝,人们还将阅读她。
所谓天才,还在于,从一开始,萧红就表现出了喷薄欲出的个人风格,各种文体直觉地混融,精细的观察、漂亮的比喻,和直扑描写对象的浓郁情感,她和想象中的世界有最近的距离。
“谁规定了小说一定要怎样写呢?”萧红对聂绀弩说。她把自己比作《红楼梦》里的香菱,为诗痴了。她又像香菱的老师林黛玉在说:“这(写诗)有什么难的?”无论身体如何柔弱,个人生活是如何悲剧,提及文学,她们自信爽气。
对我来说,萧红是一个令人痛苦的作家。第一次读《生死场》,读到王婆卖马一节,大哭。多年后读到她死在香港时,喉管被切开,身边没有一个人,才31岁,又难以置信地泪流满面。她容纳底层的苦难、土地的悲伤,也许所有的痛苦都是相通的。既已无法为逝者分担,去理解她的痛苦与光芒,就是生者最大的道义。
除了血缘、几乎没有来往的妹妹写文章说,那张萧红叼烟斗的著名照片,是闹着玩的,姐姐根本不会抽烟。事实上萧红不仅会,而且烟瘾很大。有一种说法是,20岁时怀孕的她被遗弃在哈尔滨旅馆,和妓女、无赖生活在一起,染上了鸦片瘾。如果说写作以黑暗和痛苦为食物,萧红被毒汁泡过的心,足够她写到八十岁。她才仅仅吞食了童年。
萧红19岁离开父亲家,此后即使四处求告,饿到想偷邻居的面包,她也拒绝回家。“五四”一代叛离家庭的,不可能是乖女儿。她们在当时是些“不正常”的人,也是时代的勇者。但是很快,她们就付出了比同时代男性沉重得多的代价。
我在大学时读鲁迅《伤逝》,对离家出走又在小家庭中郁郁而终的子君颇不能理解。有同学在作业里写:为什么子君不去找个工作?同为女性,今天我们接受高等教育、进入上升通道,视工作为理所应当。我们很难理解将近一百年前,公共空间没有女性的位置。出身地主家,萧红才有可能读书。而在中学,她就被父亲许给了军阀的儿子。要离开父亲,就是随另一个男人私奔。年,萧红再次离家出走——这次是和萧军的家,住在一家私立画院。两天后,萧军的朋友找到她,画院老板说:“你丈夫不允许,我们是不收的。”
男人。学者葛浩文恨铁不成钢地说,萧红太软弱,她无法独自生存,而她的男人们都在伤害她。即使当时,萧红的日本友人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萧红那么依赖萧军,她为什么要忍耐拳头、侮辱和背叛?她终于离开萧军,和端木蕻良在一起。友人S说,你离开萧军,朋友们都不反对,但是你不能一个人独立生活吗?萧红反应激烈:为什么我一定要一个人独立生活?因为我是女人吗?
朋友C问她:到重庆后,有没有想过离开端木?她说:“想是想的,可是我周围没有一个真挚的朋友,因为我是女人。男人和男人之间是不是有一种友爱呢?”“为什么必定要男人的友爱呢?”“因为社会关系都是在男人身上……在哪里都是有封建这个坏力量存在的。”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呵,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下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免不了想:我算什么呢?屈辱算什么呢?灾难算什么呢?甚至死算什么呢?我不明白,我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是这样想的我呢,还是那样想的是。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
这段著名的自白,迷惘、沉痛,但又如此诚实。又如何能苛责萧红的软弱?想想她成长在一个冷酷的家庭;想想她19岁时第一次尝到情人的背叛,私奔到北京,却发现对方有妻有子;想想她21岁时带着身孕困在小旅馆(女人的生育功能,无论在此时,还是在战乱中,都是一种诅咒),看松花江发起大水,付不出房费,也无路可走;生了孩子却只能送走,没有条件休养身体因此留下病根……经历了这种种困苦,委曲以求一个安定的生活,也许是最可以理解的选择。再想一想,这一切悲剧随生命终结的时候,萧红才31岁,而我们每一个人31岁时,还在犯着多少愚蠢的错误。即使在今天,中国的女儿们仍然背负着重重历史债务。自由从来不容易,不是一个姿态,一个手势,自由是永恒的克服重力,挣扎着向上飞行。
娜拉出走之后,怎么样?萧红短暂的一生,都在回答这个问题。而另一个问题是:一个写作的娜拉,要往哪里去?
福克纳曾对马尔克斯说,作家需要独处,也需要群居,因此最适合的居所是妓院,上午寂静无声,入夜欢声笑语。马尔克斯穷困潦倒的时候,还真的在妓院住过一年,随后,就找到妻子,帮他料理家务,整理手稿,让他在自由幻想的同时,保有和现实世界的联系。然而这是男作家的特权,对女作家而言,是弗吉尼亚·伍尔芙在年说出简单至极、却从未有人说过的真理:女人要想写作,得有钱,有不被打扰的房间,而仅仅这一点,就够难了。
年,萧红17岁,她读的是鲁迅的《呐喊》和茅盾的《追求》。两年后,她离家出走。她摔上背后的门,面前是一扇扇紧闭的门,每一扇门背后都是一个男人。她进入一个又一个房间,为男人料理家务,左手替他们抄写手稿,右手写下自己的近百万字作品。
人们通常都忽略了萧红的力量。文学史上,她是左翼文学阵营的一员、鲁迅的学生,文化消费市场上,是她戏剧性的情感故事,但是离开了作为女性、作家的自觉,是无法理解萧红的。年,独自坐在东京的夜里,她写信给萧军说:“我始终把写作放在第一位是对的。”她像另一个天才张爱玲一样,意识到自己毕生的使命,都将是发展自己的才华。
年,萧红在战争中流亡到山西临汾,三角恋爱的另外两个主角萧军和端木同行。萧军决定参加抗日义勇军,萧红却认为,他是一个作家,理应写作,而不是打仗。她拒绝去延安,和端木一路南行,梦想的只是一个安静、可以写作的空间。在临汾,以及之后在西安的时光,实在意味深长,它是左翼知识分子的岔路口,日后争论不休的政治与文艺的关系,必须在这里做出选择。萧红是左派,她同情弱势者,认同文艺与现实的关系,但是和左翼阵营的其他作家(包括丁玲)相比,她是素朴的左派,坚持写作的独立性,对权力、对意识形态的争斗没有兴趣。
早逝的萧红绑在左翼战车,受到不完整的肯定。时过境迁,左翼文学引起普遍反感,商业和城市化导致张爱玲报复性的流行。但是时代再一次变迁,萧红的价值会被发现。她当时的选择,无论是文学上,还是政治上,都经得起考验。
假设她活下来,作为一个左翼作家,萧红不可能到台湾。她也许会在丁玲的召唤下回到大陆,活不过“反右”“文革”。也许她会直觉到政治对生活的全面控制,从而远离政治中心,继续留在香港。不管怎么样,她去世时距离年,还有七年。对一个勤奋的作家来说,七年可以完成很多作品。可是这都是假设,历史没有给萧红、给中国现代作家太多机会。
年1月19日,日军已经攻陷香港,萧红躺在一家临时医务站,喉管被切开,她要来纸笔,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半部《红楼》是什么?她去世前曾经计划着写一部长篇:“内容是我的一个同学,因为追求革命,而把恋爱牺牲了。那对方的男子,本也是革命者,就因为彼此都对革命起着过高的热情的浪潮,而彼此又都把握不了那革命,所以那悲剧在一开头就已经注定的了。”
也许她决定要开始写爱情了,也许她会借着写作,反思革命与个人的关系,也许她已经有能力把个人的悲剧与时代的动荡结合在一起,她真正要成为一个大作家了,但是生活本身却是那么令人痛苦,补偿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她继续写下:“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三天后,萧红去世。
1.
萧红和张爱玲,同列“民国四大才女”,
号称民国最有才华的两大女作家。
萧红一生,命运坎坷,
逃婚、被家族开除族籍、被男人遗弃、
两次怀着前一个男人的孩子跟了后一个男人,
两个孩子,一个送了人,一个夭折,
在战乱年代颠沛流离,
一身才学还没尽数施展,
就因庸医误诊而凄凉死去。
然而导演许鞍华说:
“40年前我觉得萧红经历很惨,
那么早就死了,
男人对她都不好,有很多故事可讲。
现在再细细读她的生平,
却能感觉到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在短短31年的生命中,
她忍受着生活中所有的苦难,
却也留下了近百万字力透纸背的作品。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
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乱世中芸芸众生,都在悲凉中麻木沉沦,
而只有这个弱女子,活出了自己的倔强。
2.
“快快长大吧!长大就好了!”
萧红,原名张廼莹,
年,辛亥革命爆发的那一年,
她出生在黑龙江呼兰县一个封建地主家庭。
旧时代的秩序正在崩溃,
但张家大院内,依然死气沉沉。
家里的大人们,
大都仍是封建家长式的专横冷酷。
小时候的萧红,有点调皮捣蛋,
为了惩治她,
祖母曾用大针狠扎萧红的手指,
痛得她哇哇大叫。
她把家中好吃的偷出去给穷人孩子吃,
被母亲发现,拿着大铁叉追打她的腿,
吓得她爬到树上不敢下来。
她的父亲张廷举,
更是性格乖戾、贪婪无情。
萧红回忆说:
“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人性。
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
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
甚至于无情。”
九岁那年,母亲去世,
父亲的性情更是大变,
“偶然打碎一只杯子,
他就要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
父亲新娶进门的后妈,
倒是对萧红很客气,不打她,
只是指着桌子或椅子来骂她。
她们的关系冷淡疏远,
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电影《萧红》中宋佳扮演的萧红
唯有祖父,“眼睛永远是笑盈盈的”,
给予了萧红仅有的爱和温暖。
他们一起在后花园中玩耍,
栽花、拔草、摘黄瓜。
祖父蹲在地上拔草,
萧红就给他头上戴花。
祖父脾气好,从来不生气,
还经常讲笑话逗小萧红开心,
常让萧红笑得直不起腰来。
萧红的文学启蒙,
也是从祖父教她念诗开始的。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祖父解释给她听:
这是说小时候离开了家到外边去,
到了胡子白了再回来,
小孩子见了都不认识了。
萧红感到很害怕,忙问:
“我也要离家的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
爷爷你也不认识我了吗?”
祖父一听就笑了:
“等你老了还有爷爷吗?”还安慰她说:
“你不离家的,你哪里能离家……”
18岁那年,祖父去世。
祖父入殓那天,
萧红在灵前大声号哭起来,
喝了很多酒,
跑到常和祖父一起玩耍的后花园,
回忆起很多欢愉往事,
突然明白:“我想世间死了祖父,
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
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
她想起每当父亲打了她,
她就躲到祖父房里,
祖父总会把多纹的双手放在她肩上,
而后又放在她的头上,
柔声安慰她:
“快快长大吧!长大就好了!”
20岁那年,长大了的萧红,
终于逃离了让她再无留恋的家,
此生再也没有回去过,
永远在苍凉的异乡大地上漂泊流浪。
右二为萧红
3.
“倔强地逃婚,然后绝望地返回”
萧红从来不甘心成为一个平庸的人,
即便遭受父亲的打骂、后妈的冷眼,
也从没磨掉她内心的倔强与叛逆。
年夏天,
萧红以优异的成绩从小学毕业。
她渴望接受更好的教育,
提出想去哈尔滨继续上学。
可家里人却都极力反对。
连思想还算开通的大伯父也说:
“不用上学,家里请个先生念念书就够了!
哈尔滨的学生们太荒唐。”
“女学生们靠不住,交男朋友啦,
恋爱啦,我看不惯这些。”
萧红坚决不妥协,大喊道:
“不上学,便出家!”
家里人真怕萧红出家去当修女,
给张家丢脸,
只好勉强同意她外出求学。
来到哈尔滨,
一下子迈入了充满进步思想的新环境,
萧红贪婪地吸取着新知识,
她学习画画、在校刊上发表诗作、
积极参加反帝爱国运动,
成为学校里小有名气的才女,
逐渐成长为独立自强的新时代女性。
但此时,父亲却自作主张,
给她订了门亲事,
对方是当地小军阀的公子汪恩甲。
父亲希望萧红毕业之后,
能立即回来和汪公子成亲。
可是,接受了“五四”新思想的萧红,
不愿当“洗手作羹汤”伺候人的小媳妇,
满脑子想的都是追求自由和进步,
向往着更为辽阔的新天地。
于是,她逃婚了。
读书时代的萧红
汪家人大感愤怒,觉得萧红的逃婚,
让他们家蒙受了羞辱,
一怒之下告到法庭解除婚约。
而萧红则被拉回乡下老家软禁毒打,
伯父甚至扬言要把她勒死埋掉。
还是在好心小婶的帮助下,
她躲在一辆卖白菜马车上,
才逃出这牢笼般的家庭。
父亲气得直跳脚,
召集家人宣布开除萧红族籍,
勒令大家不得再与她来往。
贫饿交加的萧红,被亲姑姑拒于门外,
投靠亲人无门,
只得在天寒地冻的哈尔滨街头流浪。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荒悖弄人,
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
在哈尔滨的街头,
她再次与汪恩甲相遇。
她“只穿着一件夹袍,一条绒裤,
一双透孔的凉鞋,蓬乱着头发,
面带饥色,好像好几天没有洗脸,
样子非常狼狈”。
汪恩甲很吃惊:
“我以为你逃婚后,过着安心日子,
可是你现在怎么……”
萧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举目无亲,又找不到工作,
只能沦落于此。”
电影《萧红》中的萧红和汪恩甲
汪恩甲动了恻隐心,
带她去了旅馆,
给了她一份热水、一顿饱饭。
然后,他们同居了。
兜兜转转,经过这么多波折,
萧红又转回了原点。
鲁迅曾说: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
“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
但能够为钱而卖掉。”
娜拉醒了,娜拉走了,
但耗不过这混乱的世道,
她回来了。
4.
“与其说英雄救美,不如说美人成全了英雄”
年9月18日,
日本人制造九一八事变,
一夜之间,沈阳陷落。
年2月5日,
日军占领哈尔滨。
时局动荡不安,东北人心惶惶。
此时的萧红和汪恩甲,
正同居于哈尔滨东兴顺旅馆,
萧红怀上了汪恩甲的孩子。
可临近产期,汪恩甲竟抛下萧红,
不辞而别,从此再没有音讯。
旅馆老板因二人还拖欠大笔房租,
将萧红轰到一间储物室软禁起来,
想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后,
再把她卖到妓院抵债。
聪慧倔强如萧红,
绝不可能坐等命运的摆布,
她写信向《国际协报》副刊的裴主编求援,
诉说了自己的苦难,
文字寂寥哀怨,十分动人。
裴主编非常同情萧红,
但一时半会筹不出那么多钱来救她。
只得委托手下的主笔萧军,
带上回信和几本书,
去旅馆探望萧红。
电影《黄金时代》中汤唯扮演的萧红和萧军
这是一场宿命般的相遇。
萧军敲开了门,
闯进了萧红那充满霉味的房间,
本来想送完东西立刻动身返回,
却被萧红的才学所俘虏。
他们二人从萧红的遭遇,
一直聊到诗歌、书法、绘画。
电光火石之间,
这个参过军、习过武、念过军校、
文武双全的东北硬汉,
英雄主义情结发作: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
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我必须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拯救她!
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
离开时,萧军指着桌上半碗高粱米问:
“这就是你的饮食?”
萧红漠然点头。
萧军心头一酸,
忙把身上仅有五角钱放在桌上:
“拿着买点东西吃吧。”
然后道别离开,步行了十里路回家。
自此以后,萧军常来探望萧红,
然而萧军也是穷光蛋一个,
找不出钱来替萧红还债,
只得另觅营救的方法。
天无绝人之路,
这一年八月,哈尔滨连日暴雨,
松花江决堤,以致城区沦为一片泽国。
洪水吞没了东兴顺旅馆一楼,
旅馆老板已经无暇他顾。
萧军趁夜里租了一条小船,
划到萧红窗边,
利用绳子把她偷偷救了出来。
萧红依偎在萧军的怀里,
明白他俩的命运从此将纠缠在一起。
美人遭难,英雄救美,
这是许多三流小说中的烂俗桥段。
但这一次营救,
没有让萧红沦为萧军辉煌人生中的配角,
反而使得萧红由逆境奋起,
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努力,
成功让光芒盖过了萧军,
成为民国文坛一颗耀眼的明星。
年萧红萧军与黄源合影
5.
“面包会有的,理想也会有的”
从东兴顺旅馆逃出后,
萧红和萧军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
在医院,萧红产下一名女婴,
但萧红知道自己生活窘迫,
无力养活孩子,
六天没看孩子一眼,
六天没喂孩子一口奶,
心底流着泪,心一横,
把孩子送了人。
出院后,萧红和萧军暂住进了裴主编家,
但萧军脾气暴躁,因小事和裴家闹了矛盾,
不仅被裴家赶出了门,
萧军还丢掉了《国际协报》的工作。
他们只好住进白俄人开的欧罗巴旅馆。
旅馆的铺盖要另收钱,
因付不起钱,房东收走了铺盖,
他们只得合着大衣紧紧抱着取暖入睡。
渴了,他们用大脸盆喝水;
饿了,拿黑面包沾着盐吃。
萧军经常挨着饿,冒着大风雪,
外出找工作,想办法弄食物,
但到了傍晚归家,
除了满身雪花,还冻僵了身体,
几乎一无所获。
电影《萧红》中的萧红和萧军
尽管生活清贫,经常挨饿受冻,
但他们从不绝望气馁,
互相扶持,永远对生活充满希望。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萧军找到一份家教工作,
教哈尔滨一位王姓处长的儿子武术,
有了每个月20块钱的稳定收入。
此后,萧军每天外出工作,
而萧红在家做饭、打扫、洗衣服。
可她心中也有一份倔强气,
不情愿只当个平庸的家庭主妇。
通过萧军的关系,
她也进入了当时哈尔滨的文学圈子,
受了左翼文艺思潮的影响,
决定以老家佃户的悲惨经历为素材,
创作短篇小说《王阿嫂的死》。
小说一经发表,立刻受到文学界瞩目。
萧红大受鼓舞,灵感迸发,
短短半年之内,
又陆续创作了十几篇小说散文。
由于作品大受欢迎,
萧红和萧军的小说被一同集结起来,
收录进《跋涉》一书。
东北作家王秋萤回忆说:
“自从他们的小说《跋涉》出版了以后,
不但北满,而且轰动了整个满洲文坛,
读者好评如潮。”
然而《跋涉》仅印了一千本,
刚刚开始委托商场代售,
就被伪满政权查禁。
一时间,日本宪兵队要抓人的谣言四起。
萧红还没来得及享受成功的喜悦,
就因这个结果而深受打击。
而同时,东北的形势越来越不容乐观。
萧红萧军一些文艺界的朋友,
被日本人抓进了监狱,
有的甚至被枪决。
萧红萧军也被日本宪兵跟踪监视。
考虑到自身的安全,
东北他们是呆不下去的了,
在朋友的帮助下,
他们逃出哈尔滨,逃往关内。
从此白山黑水,
成为萧红魂牵梦萦、
但永远回不去的故土。
命里注定,她会一世飘零。
萧红与萧军
6.
“鲁迅先生像我的祖父一样……”
年,萧红和萧军辗转来到上海。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的上海滩,
看得两个乡巴佬目瞪口呆。
然而生活的窘迫,从哈尔滨千里迢迢,
也跟着他们追来了上海。
两个走投无路的年轻人,
想到了住在上海的青年导师鲁迅,
只有厚着脸皮向鲁迅先生写信,
提出借钱和帮忙找工作的要求。
鲁迅收信后回信及时,
也给了二人很多帮助。
萧红后来回忆说:
“我们刚来上海的时候,
另外不认识更多的一个人,
在冷清清的亭子间里,读着他的信,
只有他才安慰这两个漂泊的灵魂。”
二人把鲁迅视为恩师,
被鲁迅引进上海的文学圈子,
从此走上了文学上的坦途。
电影《萧红》中的萧红
但相比于萧军,萧红更受鲁迅赏识。
鲁迅亲自为萧红的小说《生死场》作序,
称赞这部小说反映了
“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
对于死的挣扎”,
评价她为“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二萧将家搬到离鲁迅家更近的永乐里,
经常上门去拜访,聆听鲁迅先生教诲。
萧红生活上好转起来,
人也变得开朗了许多,
经常讲很多北方趣事,
常逗得鲁迅先生哈哈大笑,
笑得咳嗽起来,
连卷烟都拿不住了。
渐渐地,萧红和鲁迅二人的关系,
越发亲密起来。
朋友李洁吾对萧红说:
“鲁迅先生对你真像是慈父。”
萧红听罢,立即反驳:
“不对!应当说像祖父一样……”
这个从小缺乏父爱的女孩,
在鲁迅先生这里,
又再度体会到祖父般温暖的感觉。
萧红穿了件时髦的红衣服,
会高高兴兴地跑去问先生:
“周先生,我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仿佛又变回曾经那个在祖父面前撒娇的孩子。
后来她和萧军情感上出现了裂痕,
一时间心情抑郁,无处可去,
常常独自跑去找鲁迅先生聊天,
甚至让鲁迅夫人许广平很不开心,
向友人抱怨萧红来得太频繁,
打扰了一家人的生活作息,
还连累鲁迅病情加重。
然而晚年的鲁迅,
却对他这位得意女弟子的到来感到高兴。
萧红走进他卧室,
他会迅速从转椅上转过来,
微微站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开玩笑说: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其实他们上午才刚见了面。
鲁迅去世以后,
萧红强忍着心中的悲痛,
写下不少纪念先生的文字。
论者皆以为,在所有写鲁迅的文章中,
萧红的作品写得最好,
她甚至比鲁迅的终生伴侣许广平,
更懂得鲁迅,更了解鲁迅的内心。
古来圣贤皆寂寞,
能懂圣贤之心的人,虽非圣贤,
但也绝非凡人。
鲁迅的眼光没有错。
萧红此生用才学,
和对底层民众的悲悯情怀,
证明了她就是鲁迅精神的真正传人。
萧红在鲁迅墓碑前
7.
“不当躲在男人背后的小媳妇”
在哈尔滨时,
萧军曾这样表达过自己的恋爱观:
“爱便爱,不爱便丢开。”
萧红问:“要是丢不开呢?”
萧军说:“丢不开就任她丢不开吧。”
萧军有严重的大男子主义思想,
注定了萧红和他只可共患难但不可同富贵。
来到上海后,经济上宽裕许多,
事业上两人都有大进步,
但两人的关系却时好时坏,阴晴不定。
萧军脾气暴躁,喝了酒之后,
往往因为一些小事对萧红家暴。
一次,朋友发现萧红眼角有伤,
忙问怎么回事。
萧红掩饰说:
“我自己不加小心,昨天跌伤了。”
萧军在一旁说:
“什么跌伤了,别不要脸了!
我昨天喝了酒,
借点酒气我就打了她一拳,
就把她的眼睛打青了。”
说完,还挥了挥握紧的拳头。
更要命的是,
萧军身边从不缺乏仰慕他的女人,
而他对于这些投怀送抱的女人,
也几乎从不拒绝。
甚至萧红的一位朋友,
趁着萧红远赴日本期间,
和萧军发生过一段热恋,
还为萧军堕过胎。
而且同为作家,萧军很自负,
觉得自己才华高于萧红,
对萧红那种“碎碎叨叨女人写的东西”,
不大看得上眼。
但鲁迅、胡风等文艺圈内的很多大咖,
都特别欣赏萧红,
萧军其实非常不服气,
免不了逮着机会要讥嘲一番。
萧红受不了家暴、不忠、讥笑,
但想起往日萧军对她的种种情义,
一时半会又丢不开这份深厚的感情。
然而动荡的时局,
没有容许萧红花太多的时间考虑情感问题。
年,日军开始了全面侵华。
很快,战火烧到了上海。
萧红和萧军又只得开启新的流浪旅程。
在山西临汾,日军将要逼近的危难时刻,
萧红和萧军两人的情感,
终于要走到尽头。
萧军想要留在山西,
去五台山参加抗日游击队。
萧红很生气:
“你这简直是个人英雄主义,
你一个作家去逞什么强打什么游击?”
萧红目睹过日本飞机狂轰滥炸的景象,
也曾愤怒地拿起笔来,以笔为武器,
写文章控诉日本帝国主义的罪恶。
但她觉得抗日要“各尽所能”,
作家写好文章,就是对抗日大的贡献。
因理念不合,二人为此大吵起来。
萧军最后断然说:
“我们还是各走自己要走的路吧……”
于是,临汾车站,
萧军送梨告别,二萧就此分手,
此生再也没有见过面。
电影《萧红》中萧红与萧军在车站吻别
萧军后来说:
“她单纯、淳厚、倔强、有才能,我爱她。
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葛浩文评价萧红说,
在多年的艰苦生活中,
萧红已经培养出了强烈的女权思想倾向。
萧红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不会只是个永远站在男人身后,
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萧军与萧红于上海最后的合影
8.
“我只是想过正常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
二萧分手以后,
萧红决定和端木蕻良在一起。
端木蕻良也是东北作家,
但与萧军不同,他出身富贵,
性格温暖细腻,
而且自从认识萧红之后,
就一直很仰慕她的才学。
但苦于萧军是他的朋友,
一直不敢越雷池半步,剖明心迹。
而如今萧红怀着萧军的孩子,
端木却坚持要给萧红一个名分,
这让萧红感动得热泪盈眶。
尽管端木的家人十分反对,
二人的婚礼,仍照常在武昌举行。
萧红虽然大着肚子,
但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礼服,容光焕发,
和文质彬彬的端木,看起来十分般配。
电影《萧红》中萧红与端木在武汉成婚
来宾嚷了起来:
“请两位新人讲讲你们的爱情经历吧。”
萧红答道:
“我和端木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史,
我对端木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
我只是想过正常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
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
有的只是相互谅解、爱护、体贴。”
而也正如她所愿,和端木结婚后,
再没有那么多无聊的争吵,
萧红获得了一方清宁,
也进入了她创作的第二春。
她的《呼兰河传》《马伯乐》,
都诞生于这个时期。
然而端木和萧军,恰似两个极端。
端木虽然性格温和,
但有些公子哥的脾性,少了些担当,
大小家务都不会做,
因此全落在萧红身上。
甚至端木动手打了仆人闯了祸,
都是萧红出面去处理。
日军向武汉进攻时,
萧红和端木只买到一张逃去重庆的船票。
萧红让端木先走,说:
“要是我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呢。”
然后,端木真的就自个儿先走了,
把大着肚子的萧红留在了兵荒马乱的武汉。
当她后来逃离武汉,来到重庆,
产下男婴,孩子却也夭折了。
萧红因为早些年挨饿和生育,
落下了不少病根,身体一直很差,
家庭和事业还要两手挑,
难免感觉到身心俱疲。
朋友靳以回忆说:
“她和D(指端木)同居的时候,
怕已经在人生的道路上走的很疲乏了。”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艰难坎坷,
萧红从需要被男人拯救的弱质女流,
摇身变成坚强勇敢的独立女性,
她倔强地撑起了这片属于她自己的天空。
年,萧红和端木蕻良
9.
“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
年,香港。
萧红已积劳成疾,卧床不起,
她的《马伯乐》却还没来得及写完。
与此同时,太平洋战争爆发,
日军开始进攻香港。
萧红一直在异乡飘零,
这回再也没有力气离开了。
年1月,萧红被庸医误诊为喉癌,
开了刀,没见好转,
但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拿出笔来,在纸上写道:
“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
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又写: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
身先死,不甘不甘。”
在她生命最后的44天,
她的丈夫端木蕻良经常不见踪影,
一直陪伴在她身旁的,
是一个叫骆宾基的年轻人。
萧红最后完全陷入昏迷,
死在了骆宾基怀里。
祖父、鲁迅先生都已经先她而去,
汪恩甲、萧军、端木都不在她身边。
她生得寂寞,活得倔强,死得孤独。
短短31年的人生,
面临着我们当代人不敢去细想的可怕困难,
却活出了很多人几辈子才有的精彩。
萧红曾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
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但在那个给女人套上紧箍的旧时代,
尽管她一路走来,遍体鳞伤,
却用她自强的意志、顽强的精神,
为后世新时代的女性,
留下了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
和一份开拓勇者式的精气神!
萧红墓碑
10.
在能够吃饱喝足的今天,
在能求安稳生活不用颠沛流离的今天,
在女人能够自由外出工作的今天,
在女人能够自由婚恋的今天,
在女人能够撑起半边天的今天,
当代的女性相比于,
民国时期那么多死于贫穷、战乱、饥饿的女性,
无疑要活得更为幸福快乐。
然而我们不应该忘记,
正是当年那么多像萧红一样,
尝试走出家门,
反抗套在身上枷锁的勇敢女性,
用一生试误,
才换来了今天这个对女性相对开明的世界。
今天的现世安稳,
是她们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
今天那些微不足道的生活小磨难,
比起曾经萧红她们所经历的苦难,
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还有什么资格抱怨这个世界呢?
还有什么资格不独立、不自强呢?
没有!!
小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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