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风采李娟舍不得的好人生

作者简介

《读者》《格言》《文苑》杂志签约作家。《北京青年报》《青春美文》《语文报》专栏作家。高考、中考热点作家。陕西长安人,现居汉水之畔,读书、写作,一位把文字养在心里的作家,文风雅洁,蕴含大美。作品见《读者》《人民日报》《散文选刊》《在场》《黄河文学》《意林》《青年文摘》等。曾获得第五届冰心散文奖,孙犁文学奖首届散文大赛奖,徐霞客旅游文学奖等几十次奖项。作品多次入选全国散文年度选本,中国散文排行榜,入选中学生选本和中学生高考、中考语文试卷。著有散文集《品尝时光的味道》《光阴素描》等。

恰好

小时候读杜甫的诗:“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我最喜欢的是后两句,“恰恰”多有意思的词语,生动鲜活,惟妙惟肖,有音律之美。原来“恰恰”是形容黄莺的鸣叫声,看蹁跹的蝴蝶在花丛中起舞,枝头的黄莺忍不住唱起歌来。春天的气息一瞬间扑来,莺歌燕舞,花开陌上,内心充满无限的喜悦。

“恰”在唐诗中竟然这样的传神。

真正的好文字也是恰好。

古人这样说: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

“恰好”在文字里说不出的绝妙。恰好就是文字的度,是分寸。它不多不少,不增不减。此时,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文字的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好文字不会写得太满,也不会将话把话说尽。好文字是从容不迫,是花开陌上迟迟归,几分诗意,几分留白,几分回味和遐想。

沈先生的《边城》的结构异常完美,也是沈先生盛年时最美的文字。

结尾出奇的好:“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小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让人心中不免有一种淡淡的哀伤。可是,正是这种结尾,看似平淡、清丽,又恰到好处余韵悠长,给人极大的想象空间,弥漫一种生命的美丽和悲凉。

此处的留白,是一幅水墨丹青,留白处是天空、云朵,也是秋水长天。意境优美,给读者以无限遐想。

作家海明威说过:“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说的真好。其实,每个作家的一生,都在苦苦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它能准确的,恰到好处的表达作家内心独特的感受和生活体验,也在学习掌握文字的火候,分寸,留白,节奏。写作是最为寂寞和孤单的事,一生的寻觅是文字的磨练,更是一种内心的修炼。

恰好的文字,没有技巧和雕琢。其实,恰好的爱情也是。因为,无论文字还是爱情,再娴熟的技巧都抵不过脉脉真情。

看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书信:“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人。”遇见正当最好的年华的人,就是恰好,仿佛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真是春水映桃花。美好的情感,如三月的烟花,芬芳、纯净、无瑕,这样的遇见是《诗经》里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人的脉脉情思和天地日月一般坦荡、洁净、明静。她一直在那里等着,等到漫漫长路都已荒草萋萋,他终于自己寻来了。

读朱生豪写给妻子宋清如的情书:“要是我们俩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恰好的爱情,原来是一起在春雨滴答声里入梦,那梦一定是淡蓝色的。或者一起在雨声里失眠,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一起听雨打芭蕉,吟诗作画,品茗谈天,伸出手去,总有一双温暖的手和你紧紧相握,不怕长夜漫漫,不怕风雨潇潇,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哪怕时光老去。

这是一代翻译家朱生豪写给妻子的书信,真是才子文章,绮丽浪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最美的爱情是恰好之时的一见倾心,如春之原野邂逅你心仪的一个人。那一刻,烟花开遍,眼波盈盈处,怦然心动,一往情深。这样的夫妻如沈从文与张兆和,朱生豪和宋清如,钱钟书和杨绛。他们像黑夜里茫茫大海中两盏灯火,相遇的时刻,一瞬间照亮了彼此的心灵和人生。

读民国的老课本,其中写道:“人之操行,莫先于无伪”。诞生于一百年前的老课本,告诉孩子们做人的道理:去伪存真。不虚伪、不矫情、不妥协。心头想、纸上语、世间行,始终如一,人能永葆一颗真心,是多么难得。

一本老课本,上至做人修养,下至草木清流,鸟语花香,生活常识,人性温暖,栩栩如生。它仿佛一泓清流,照见百年前的世道和人心。抚摸着它,尚留一丝民国温良诗意,沉静从容的气息。

世间的书法名作大多是草稿,皆是书法家真性情的流露。

比如王羲之《兰亭集序》,颜真卿《祭侄文稿》,苏轼《寒食帖》,被称为“天下三大行书”。三幅书法珍品,字迹大小不一,涂改无数,可是笔随心行,自在洒脱,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行草美学是不能重复的,连书法家本人也无法重复。因为,真正的好书法是看得见灵魂的。书写的一刻,是字和心境高度的默契和融合。

翻阅苏轼《寒食帖》,笔墨酣厚,苍劲沉郁,饱含生命的凄苦悲凉。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荒僻之地黄州。曾经少年得志的苏轼,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45岁那年一瞬间跌入生命最黑暗的谷底,人生的繁华仿佛是一场梦境。看尽世态炎凉,写下“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他把人世的苦楚和艰难都慢慢咽下,穷困潦倒,前途渺茫。可是,他依然怀抱磊落,不肯随波逐流。

苏轼中年之后被朝廷一贬再贬,从黄州到惠州,再贬至更远的儋州(今海南),一次比一次荒凉偏僻。可是,他还能和渔民、樵夫把酒话桑麻,“自喜渐为人不知”,没有谁认识这位贫困交加,脚穿草鞋,衣衫破旧的人,竟是大诗人苏轼。

他一生最好的作品都出45岁之后,都出自命运坎坷的流放岁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拣净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一颗心历经霜严雪寒,颠沛流离,才寻找到生命真正的意义。苏轼的诗词和书法上升到另一个开阔豁达的境界。正所谓返璞归真,作品是,人生也是。

有人说,好文章是直见性命,其实,好书法更是直见性命。

八大山人有一句诗:“墨点无多泪点多”。自古至今的好文章,皆是血泪所成。真情到了,笔意也就到了。无论书法还是作文,其实全无章法,艺术大美,就是毫无修饰的一腔赤诚。

有一天,和十岁的儿子聊天,我问他,一篇好文章的标准是什么?他想了想说,要写真话。说得多好!

好文章一定有真情实感。孙犁先生谈写作时说,修辞立其诚。意思说,修辞的目的,是为了立诚,然后才是修辞。语言表达在文字里,只要是真诚的感情流露,不用修辞,不用华丽的辞藻,就有感人的力量。

优秀的作品不论雅俗,只关乎真,不浮夸,不做作,不媚俗。作品失去了真,就谈不上善和美了。好文章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是溪水映桃花,素面相见。其实文字和植物一样,朴素之美才是大美。

内心纯净的人,文字自然干净。一个圆滑世故的人,是写不出好文章的。

好作品里藏着一颗赤子丹心,她一清如水,甚至超越悲喜。

爱情里那份真则格外动人。有读者问我,写作需要技巧吗?我说,需要,但是,再娴熟的技巧都抵不过文字里的一份真情。其实,爱情何尝不是如此?

午后读萧红,是作家萧红最后的时光。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烽火连天,医院里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她在人世的光阴已经薄如一片雪花。她的丈夫医院里,半个月也不见露面。萧红对照顾她的朋友骆宾基说:“要是三郎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来救我。”听见她的话,一时间,眼泪湿了眼角。三郎是谁?是她的前夫萧军。她孤独漂泊的一生,埋藏在心里最真的爱,一点对温暖的渴望,一生一世,不能忘却。

爱情是什么?是人类精神世界里最深情的回望。可是,生命最后的时光,她望见了什么?她向着她的爱人,要一点尘世的暖意,多么令人心痛。

不久,萧红病逝于香港。五年之后,第一位写《萧红传》的人,不是她曾经爱过的人萧军和端木蕻良,而是临终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骆宾基。

我依在窗前,看着窗外一树烂漫的桃花。泪眼问花花不语,落花无语对萧红。

真,那一点弱弱的真,在爱情、文学、书法和做人修养,都是那么动人心魄。那是作品的灵魂,也是人的灵魂。她犹如心头的一轮满月,映照在心里最柔软的角落,无论她在哪里,只有一颗赤诚的心,能找到她。

舍不得的好人生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是生命中最婉转低回的乐章吗?爱情也只有在两种东西面前,显得百转千回、荡气回肠。一是光阴,二是离别。

金岳霖教授暮年时,有人让他讲讲与林徽因的往昔。他摇摇满头华发,只字不提。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她是他的心头的一颗珍珠,是他晴空的一轮皓月,是他一生的人间四月天。她是他心底的一枚碧玉,只养在心里。他不舍得和任何人提及她。不提,不诉,不言,不语,沉默对爱情最大的尊重。曾经,她的家搬到哪里,他也跟着搬家,去做她的邻居。他常去她家聊天,琴棋书画诗酒花,唯独不谈爱情。

半个世纪的脉脉情深,哪是舍得说出口的?似水流年中,相思以终老。

人世间,镂骨铭心的爱情都值得尊重,为什么一定要有一座婚姻的大厦呢?美好的爱情值得用一生去回忆。

读书,不要想着实用,更不要有功利心。读书,只为了自身的修养。

邂逅一本好书,如同邂逅一位知己,邂逅一个善美之人。有时心生敬意,有时怦然心动。仿佛你心底埋藏多年的话,作者替你说了出来,你们在时光深处倾心相遇的一瞬间,情投意合,心旷神怡。

张潮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读书达到这样的境界,也将人生活得如此清明而透彻。

平日里读书,最喜欢的几本,大都来自古老雅洁的文字,来自源远流长的汉语。它们几乎与现实的浮华,永远隔着深深的沟壑。好书如佳茗,令人舍不得放手的,就是这样的好书。如:《红楼梦》《幽梦影》《小窗幽记》……我依靠它们得到灵魂的安然。

恍然明白,读书的目的,原来只为了和好东西倾心相见。

有的书借出去了,还回来的时候,整洁依旧,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还包了洁白的书衣,仿佛花容月貌的女子,穿一件洁白的纱裙,内心一瞬间洁净喜悦起来。让我对还书的人起了珍重之意。我身边就有这样的女子,她纯净,博学,懂得文字的美好。在喧嚣的尘世间,能遇见这样一位爱书的女子,也是很幸运的事情。

其实借书,还书,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和性情。

不舍的还有光阴。

抚摸一部旧书,仿佛揣摩一段光阴,又似观赏和留恋几十年前的月光。

我年少时拥有一部《红楼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那部书共有四册。装帧精美,古意幽幽。书影上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女子,依在山石旁,长裙垂地,拈花沉思。她心中默诵着: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脚下的竹篮里盛满落花,她就是水晶心肝的林黛玉。年少时,我便读到人间最美的书,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有人曾问张爱玲,《红楼梦》《西游记》比起《战争与和平》《浮士德》那部书好,张爱玲正言答道,当然是《红楼梦》《西游记》好。我也这样认为。

一部《红楼梦》沉浸在流年里,文字的魅力绵延千里,流传了几百年。它开启多少人文学的梦想,也成全了多少人文学的梦境,连作家张爱玲也不例外。许多大家都是站在《红楼梦》的肩膀上触摸到了月亮。

此后多年,我随着父母从关中到了陕南,再回长安求学,辗转,迁徙,漂泊,我遗失了《红楼梦》中的第二册,一部《红楼梦》便成了残梦。我翻遍家中的每一寸角落,再也找不到她,犹如遗失在岁月尘埃里的一颗珍珠,消失了。后来,我时常去书店或旧书摊淘书,希望能遇见同样版本的《红楼梦》,可是,再也不能了。李延年诗云:佳人难再得。其实,好书同样难再得。

世间很多事就是这样,离散了,走失了,便已是长长的一生。

我犹如遗失了一位情深义重的故友,丢失了自己绮丽的青春年华。好书难再得,一如知己难再得。

一生不舍的无非就是这些:骨肉至亲,三两知己;清茶一盏,好书几卷;看陌上烟花,柳丝如烟。似水流年里,读书,写字,品茗,赏花,舍不得的好人生也不过如此吧。

中国电力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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