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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文的作品发表了,张兰没有食言,在期刊封面后加了大概十页的彩页来刊登子文的作品,那都是从运动相机拍出的一系列照片里精选出来的,基本完整记录了子文从脱衣服到跳下的过程。最后一张是子文纵身一跃跳下悬崖,那优美的姿势就像是奥运会上跳水运动员从十米跳板跳下,仿佛底下迎接他的就是那鲜花和奖杯。这让端木左热泪盈眶。
彩页后面是一篇人物专稿,介绍了子文的生平和他的一系列作品,其中特别提到了他的成名作《被红绳子捆住的阴茎》。文章最后煽情写道:这个特立独行的行为艺术家,以他英勇无畏的精神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从而完成了他的作品的最后一笔,这种对艺术的献身精神,体现出了新时代艺术家对创作的伟大激情,同时也表达了对西方物质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巨大抗议。因此,本期刊认为,《蹦极》这一组作品,是本年度最具震撼力的作品!
期刊出来,子文果然如愿地成了新闻人物,开始有报纸和媒体不断报导他的生平和作品,在这些报导中,子文开始渐渐的变成了一个传奇性的艺术家,尤其是他最后一跃的照片放到网上,引发了疯狂追捧,一时间,他俨然成了一个大众偶像,一个文化符号和风标。
端木左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事件的演化,不过无论如何,子文的心愿达成了,他成了一个伟大的行为艺术家,将来如果谁要编写国内的行为艺术史,他的名字和作品将无法被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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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沉下心思考要递交的作品。子文的事件还在发酵,不过他知道,人们被好奇心引发的热情通常就像一阵飓风,肆虐过就跑了。
他要突破。
头脑里隐隐约约有一些东西,像风暴的天空乌云激荡,当中闪过一些光亮,还没来得及辨识,便又被云团遮盖住。他尝试着想把它们抓住,但落到画纸上他沮丧地发现它们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怪里怪气的,像是对着他嘲笑。他发泄似的把它们撕下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废纸篓里,然而,头脑里的光亮也消失了。
他烦躁异常,连三木那都不想去了。这时他才发现,难受的时候他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阿美的小屋,就是不说话,两人静静地喝一下午茶,那也很好。
只是,他告诫自己,不要再去阿美的小屋了。于是,他只好找了一个市中心的茶馆,占据一个靠街的座位,一个人叫上一壶茶,一边喝着一边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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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意了下有关甄东宝的新闻,发现热度已经大大降低,只有一些零星的报导。在这个变化迅捷的世界上,每天发生的爆炸性新闻实在太多了,人们无暇停目昨日。
在这少量的报导中,他了解了事态的现状。甄东宝事先已经把十多亿的资产转移到国外了,留在国内的就是一个空壳,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反正就是各认倒霉,全都回去洗洗睡。这样的事件也不是孤例,这一年来,各个P2P平台爆雷跑路的好像比赛似的此起彼伏,没个几十上百亿的都不好意思上新闻。甄东宝事件,除了当事人,也就是几天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过了就像没味的茶渣子被吐掉。
妻子好像慢慢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有时也会笑了,端木左一颗心放了下来。豆豆一个星期来也很乖,这让端木左感到安慰。女儿毕竟大了,懂事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还是知道家里发生了变故。
夜里,他忽然醒了过来,感觉有人在脑袋边上坐着。平时他睡觉都很沉的,一激灵,剩余的一点睡意全都消失了,睁开眼睛,是妻子,坐在床头上,黑暗中一动不动。
怎么不睡觉?他柔声说,伸手抚着妻子的膝盖。
把你吵醒了?他见到妻子抬手擦了擦眼睛,声音有些哽咽。
他把床头灯按亮,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他看出妻子的掩饰,说:还在想着钱的事?
妻子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怎么能不想?那可是万,是家里的全部财产,是我这十几年的心血和希望,现在一下子全都没了,每次一想到,我的心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似的透不过气来。它把我的血和肉都吸走了,每天我坐着走着,觉得自己空荡荡的,不知道一天是怎么过来的。
端木左心里一阵怜悯,伸手把妻子搂住,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了就没有了,再说,我们又不是吃不上饭,你干嘛那么执着?
妻子抽噎着:我也想。我也这么劝过自己,可有时候想起就是过不去。
端木左想了想,说,既然都醒了,干脆就别睡了,我们到书房去,开瓶红酒,我们喝一杯。
妻子迟疑:不会把豆豆吵醒吧?
端木左笑:放心好了,这个女儿,一旦睡着了,打雷都轰不醒。
见妻子还是犹豫,端木左伸手去拉:这红酒有助睡眠,喝了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妻子被说动了。
夫妻俩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端木左到酒柜拿酒,妻子去厨房拿开瓶器和酒杯,回到书房,两人看着房门紧闭的女儿的房间,宽慰地互看了一眼。
把门关上。妻子说。
书房的门是隔音设计的,当初装修的时候妻子特别考虑了这一点。灯光让凌晨三点的书房显得明亮而又温暖,在黑夜中给人一种心里的慰藉。
两人斜对着坐下,端木左把放颜料的小水晶茶几拉过来,把酒斟上,来,尝一下这号称是来自波尔多圣达美浓产区的酒,去年别人送的,一直没舍得喝。
这酒果香浓郁,口感丝滑,波尔多四大产区果然名副其实。妻子呷了一小口,说。
看来你对红酒还挺有心得的啊。端木左漫声道。
跟一帮阔太太混的时间长了,别的没学好,这所谓上流社会的调调多少也学到了一点。妻子有点自嘲地说。
这些年,我一直钻在画里,也没好好陪你,你辛苦了。端木左举杯碰了一下。
这有什么呢?妻子把酒杯放在掌心轻轻转着,打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画家,也知道一个艺术家想要成功,就要一心扎进去。好在,你成功了,我也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谢谢你。端木左诚意地说。
可是我有时一个人也会觉得孤独,所以我和那一帮阔太太混在一起,而且,她们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只不过是丈夫会各种见得人见不得人的手段捞钱,你可是个大画家,除了钱比她们少一些,我什么地方比不上她们?妻子的声音尖锐起来。
柳柳,你是被这座城市困在了。他叹息道,等豆豆上了高中住校,我带你出去,去看那无边无际的戈壁,去沙漠中看夜晚的星星,去看那长河落日圆,你会发现,这世界如此的大,如此的美,我们可以一直去旅行,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当我们把自己置身无限大之后,你就会发现自己会变得渺小,然后,那些纠缠你的问题也会变得渺小起来。到时候你就会发现,现在你和她们混在一起的那些阔太太们其实只是些空虚的浅薄的存在,你心心念念的所谓上流社会也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虚荣。在真实的博大的世界面前,在宽广无限的生命面前,它们都只不过是蝼蚁般的渺小及泡沫般的空泛,就连这座城市也一样!
真的吗?真的这样子?你真的会带着我到处旅行?妻子眼泪流了下来。
是真的,我啥时候骗过你。端木左伸手搭上妻子的手,眼睛看着她,柔声说。不过,你要答应我,把这一次的事全都忘了,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过那些钱,好吗?别忘了,你老公我还是可以卖画赚钱的,生活方面根本不用操心。
妻子顺从地点点头。
钱的作用不就是这样吗?端木左叹息说,带着一银行存折的钱到地下,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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