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子看着亲爹小妈还有美国来的妹妹在一起说话的神态眼神的交流就跟看着外人似的,感觉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怎么也走不进去。
住在阜阳最高级的宾馆里,那张床实在太软,他找不到踏实的感觉,他睡惯了家里硬邦邦的木床。喝牛奶吃面包当早点他实在咽不下去,他早习惯了老女人早上起来用隔夜饭煮的泡饭,就着女人炒的加了蒜瓣红辣椒的腌豇豆,再加上巷口早点铺的油条。他的味蕾就如同他的前半生一样,在平凡朴素中恬静的过活。他只想回到安庆西门太平寺那条深深的小巷,那个住着很多人家的大屋子。
哈子台湾的亲人几乎听不见哈子主动说话,都是他们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基本上都是简单的是或者不是。亲爹不知道儿子天生木讷,还以为儿子这么多年糟了多少罪。心里总是自责。他想着应该去儿子住的地方看看,想着是不是能说服他们跟他们走,为了孙子的将来也要到美国去。美国的教育美国的养老医疗,美国的民主。。。哈子亲爹自认为儿子是耽误了,再不能耽误孙子的将来人生。当哈子爹婉转的说出他们的想法,通过相关法律将孙子带到美国去。哈子惊愕了!他从没想到狗子回会离开他,今天突然有人想抢走他的狗子,他异常的恼怒,原来你们这些资本家是看上了我儿子,让他去美国给你们养老送终。他涨红了脸,非常生气。“那怎么行!我就这一个儿子,你们还想把他抢走啊!”这是他和他们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狗子是他的生命,谁也别想抢去。“大哥,你和大嫂也过来啊!你先过来,再把大嫂和学林接过来,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哈子在美国的妹妹内心实在觉得大陆太穷了,她们看到老家那些鼻涕拉唬的侄儿们,实在不愿意在乡下多呆一天。她们骨子里根本没意识到大陆是她们的母国,她们只是觉得台湾才是她们的母国,大陆对她们而言不过是父母的故乡而已。“我就是要一个驮大包的,去美国能干什么?我就在安庆呆着,哪也不去。”哈子很拧,他后悔来见他们。这个他们在血缘上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然而却离他最远。“我哪也不去,我走了谁给俺娘清明冬至的时候上坟?”想起娘,哈子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哈子亲爹心里越发的难过,也眼泪嘘嘘的。七十多岁的老人,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想起这次回乡主要也是为了冬至祭祖,想想没有给老母亲养老送终没有给老母亲守孝三年,想起母亲望眼欲穿的思儿之心,他老泪纵横!五十年前,离开家乡,新娘在这头,他在那头。五十年后,娘在坟墓里头,他在坟墓外头。这么些年,思故乡,故乡不得见;念亲人,亲人不得现。哪里是日夜思念的故乡,哪里有魂牵梦绕的亲人,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根草,一直随风逐波。直到打听到了儿子的下落,得知还有个孙子延续他的血脉,他变得特别的兴奋。老天有眼啊!目睹家事变迁,曾经他们兄弟五人,现在只剩下老五和他隔岸相望,他不愿意他的孩子天各一方。在他有生之年,他一定要让他的儿女们团聚,守在一起。尤其是看到儿子五十岁的人看上去就完全是一个小老头,他实在不忍心儿子继续这样卑微的活下去。他想让儿子活着更加的有尊严。起码,孙子不能像一颗弃草丢在荒漠中,任人践踏。“不行!你不想过来,怎么也要为着孩子想想。你不来我不勉强,我孙子必须跟我走,你给人家做了孝子随你,学林必须改回端木家的姓!认祖归宗,这就是我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老人家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又吃了一粒安定。他血压有点高,好在哈子小妈是护士,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她也是很传统的一个人,夫唱妇随,丈夫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美国的家产大部分要留给这个眼前看上去很窝囊的儿子和还没见过面的孙子。哈子亲爹在台湾结婚后第一个孩子出生后离开部队自己开始创业的,他从开饭店开始起家,当时主要的人脉都来源于军方的朋友。根本不是老家人传言的他一直在国防部当官,只是他的许多朋友后来做到了国防部高官。有中国人的地方都讲究人情,大陆如是,台湾也是这样。他的生意做得很顺,许多退伍的老兵没地方去,他都收留他们,给他们一份体面的职业。后来两个女儿在美国留学,他便将台湾的事业压缩,只留了一个部门,依靠物业收入来维持那些跟着他一起干的老兵们的退休生活。他得为那些一起打过日本鬼子参加过国内战争的老伙计们留一处吃饭的地。这些兄弟他们曾经生死相随,感情就如同他的手足。在美国置办了房产,太太退休后,两人便美国台湾两地跑。人老了,越来越念家,越来越离不开儿女。寻找老家的亲人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直到台湾开放了对大陆的政策,在第一时间他找回了家。得知日本人来了,哈子娘带着哈子跑反不知跑哪去了。一番寻找好不容易联系到了哈子的小舅,这才找到哈子。
“孙子?哪个港学林是你孙子?那是人老王噶的孙子!当年要不是跑到安庆过继给王噶做儿子,你哪里还能找到活着的我?我早死八国搭九州去了”哈子一急,满嘴的安庆话脱口而出,也不管他爹是否能听懂。事实也是这样,他要不是和娘遇到了老王家,他们真有可能死了都不知道葬在何处。做人不说图报,起码要知恩。哈子知道做人要棍气,有些事千万不能做的。断子绝孙的缺德事他做不来。再说老王家也就狗子这么一个捡来的后,他不能那么做。哈子没想到亲爹回来是跟他抢儿子的,他刚刚看到亲爹落泪,还心里微微痛了下,毕竟是他亲生父亲,毕竟他都七十多岁了。可是他一听说他们让狗子认祖归宗改回姓端木,他又特别的生气。对于端木家,他没有一点感觉,谈不上什么亲情。家族的观念他从小就没有,他一直认为安庆集贤关的乡下就是他的老家,他娘就葬在那。娘葬在王家的老坟山,王家的父亲居中,一左一右各葬了前后两位妻子。每次上坟,哈子也不忘给王家父亲发妻一起烧点香,在心里这个女人是哈子大妈。还告诉狗子说一个是大奶奶,一个奶奶。不欢而散,第一次关于认祖归宗的话题戛然而止。哈子无论如何不会去美国,更不会让他的儿子去美国。美国再好都是资本主义,那里都是人剥削人的。他宁愿每天天不亮就去帮老女人出摊子,晚上天很黑的时候帮老女人收摊子,没事就靠在摊子上听听收音机。看着老女人人前人后的忙,他也就帮着收收钱,递一下塑料袋。老女人从来没在他面前说一句重话,家里的大事小事他都说了算,他就是老女人的天。这次阜阳之行,一方面是为了父子相见,更主要是为了祭祖,也是带台湾的妻儿回乡认祖归宗。哈子亲爹虽然身在海外多年,内心还是满满的游子之心。哈子跪在人群中,看着袅袅升起的香纸燃烧的青烟,仿佛自己就是个局外人来参加别人家的盛宴。他回不去了。根在阜阳,心往安庆。明天,回家。
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