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萧红真实的侧面

  萧军的长篇散文《侧面》以其较强的纪实性和史料性,彰显着自身的生命力。这里所说的纪实性和史料性,不单单是指《侧面》从作家的亲身经历和自我感知出发,记录下了抗战时期晋西南一带特有的历史场景、战争氛围、军民心态以及社会具象、经济细节等,从而构成了中国抗战激流中一个真实的“侧面”;同时还因为在这个真实的“侧面”里,出现了曾经与萧军患难与共的生命伴侣、著名女作家萧红。其相关笔墨尽管不是太多,但由于渗透了作家的特殊视角,所以依旧包含了多方面的重要信息与隽永意味,具有实录萧红的性质。

  年1月,应李公朴之邀,萧军、萧红夫妇和艾青、聂绀弩、端木蕻良等人一起,离开武汉,前往山西临汾,参加山西民族革命大学的教学工作。他们到临汾不久,丁玲率领的八路军西北战地服务团也经潼关来到临汾,两部分抗战文化人相遇。随后,日寇重兵压境,抗日力量准备撤出临汾。这时,在何去何从问题上,“二萧”发生分歧:萧红的意见是随丁玲的西战团行动,继续从事文化抗战;而学过军事、练过武功的萧军,则打算先随民大师生向乡宁、吉县转移,然后独自寻机渡过黄河,去五台山打游击。

  萧红最终未能说服萧军,二人只好暂且分离。萧军的《侧面》正是由此下笔,依次讲述了“我”与“红”(萧红)以及诸位朋友的依依惜别,“我”同民大师生的悲壮行军,“我”径去五台的道路受阻,“我”转道延安的所见所闻……这当中,萧红是一个重要的存在,她时而出现于临汾火车站与“我”告别的现场,时而浮现于告别之后,于“我”几乎是挥之不去的生命记忆,其形象既是历史的,又是艺术的。

  如众所知,对于萧军来说,把生活中的萧红写进文学作品,使之成为带有非虚构性质的艺术形象,并非始自《侧面》。在此之前,类似的情况,至少还有先后完成于年和年的纪实小说《烛心》和《为了爱的缘故》(以下简称《缘故》)。其中,前者描写化名畸娜的萧红,在哈尔滨东兴顺旅馆与化名春星的萧军初次相识并相爱,进而由萧军将萧红从绝境中拯救出的一幕。后者则让萧军借助第一人称直接现身作品,讲述“我”出于对病中的“芹”——萧红的悲悯与爱恋,而不得不放弃参加抗日武装去打游击的经过和情景。

  不过,同样是以文学手段书写非虚构的萧红,《侧面》较之此前的《烛心》和《缘故》,仍有明显不同——在《烛心》和《缘故》中使用了化名的萧红,到了《侧面》里则以“红”的真名现身。如果说这种称谓的变化已经表示作家在有意强化后者的纪实元素,那么,相关作品的形象实际则恰好证实了这点。《烛心》和《缘故》,尽管被萧军称之为“我们之间生活的‘实录’”(《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但实际上是一种蛰伏于作家内心的男权中心主义思想,一种“拯救者”特有的傲慢与优越,以及由此所支配的主观叙事,使作品中的萧红与生活原貌拉开了距离,甚至变得面目全非。这一点在《缘故》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当年躲到日本修复情感的萧红,在读罢萧军寄来的《缘故》后,当即在回信里写道:“那些小节都模糊了”,“芹简直和幽灵差不多了,读了使自己感到了颤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这应当是当事人对作品内容的委婉质疑和含蓄拒绝。

  相比之下,萧军写《侧面》时,情况有了很大改观。在这部作品中,作家不再是居高临下、统摄一切的“拯救者”,而代之以恋人加朋友式的现场速写与记忆还原;萧红也不再纯粹是被打量和被塑造的人物,而是有了属于自己的主张和灵性。整部作品的相关描写,呈现出庄严沉稳的纪实效果。这样的情况之所以出现,显然是因为作家的生活和心境发生了变化——《侧面》完成于年8月至年3月。当时,已与萧红劳燕分飞的萧军暂居成都。而不久前,他与兰州姑娘王德芬从一见钟情到终成眷属的经历,不仅再次带给他爱情的沉醉和新婚的甜蜜,同时也使他获得了某种解脱,进而能以客观、平和、宽容,甚至不无留恋的心态,去回味自己与萧红的感情历程,去看待和评价昔日的萧红。正因为如此,《侧面》中的萧红更接近历史和生活的真实,因而也更具有认识和研究价值。

  当年踏入山西、进入民大的萧红,以左翼作家的立场和身份,成为抗日队伍的一员。对此,《侧面》进行了简约而清晰的书写:在临汾的日子里,萧红和丁玲以及八路军西战团往来频繁,亲密无间,不但参加他们的活动,而且干脆与丁玲住到了一起。为了慰问西战团,民大教师联名捐款买照相机相赠,当时萧红没钱,但硬是借钱参加了活动,并委托萧军日后偿还。萧红曾和萧军一起,到过驻临汾的八路军办事处,在那里,萧红见到了参加过红军长征、一天行走里的李同志(李伯钊),这位“能跑路也能骑马”,身上有一种“强健”、“活泼”之气的革命女性,让萧红感到既惊讶、又钦佩……

  在点染和揭示萧红精神向度的同时,《侧面》还涉及萧红的性格与趣味特征,这类描写同样不乏包蕴丰腴、耐人寻味之处。譬如,第一篇的第二章写道:送走萧红的萧军,一觉醒来,发现萧红一向喜爱的棕红色小皮靴,竟然遗忘在房角,“我”赶忙将它包扎起来,附上短信,托人带给丁玲转萧红。这一细节出现在萧军笔下,或许有说明萧红不善于料理生活的意思。但从作品的历史情境看,却应该可做另一种诠释:据丁玲回忆,在临汾时,她穿的是延安那边的衣服,而萧红穿的是上海时装,故而比较扎眼,为此,丁玲曾有过善意的提醒,“萧红却我行我素”。然而,当萧红决定随丁玲和西战团行动,并打算去延安时,未来环境的变化,会不会使她放弃“我行我素”而变得入乡随俗,进而丢弃属于上海时装的小红靴?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否则,一个人的心爱之物为何会抛在抬眼可见的房角?倘若以上推断不错,萧军的一抹闲笔,最终还是传递了萧红的内心波澜。

  在第二篇的第六章里,萧军还通过一段山野之间的自由联想,写到自己与萧红在性格喜好上的差异:“自从我学会了那支‘囚徒歌’,红就是不喜欢的。她说她不爱那样沉重的锤似的击打着人的心脏的歌,她爱轻飘和快乐。所以她也就很少和我合唱。临由武汉来临汾,在车上我也把这歌教给了别人,而她也还是不喜欢它。”这样的印象一直在萧军心中延续。后来,他在与传记作家肖凤谈到自己和萧红的不同性格时,仍然认为:“我是钢琴,萧红是小提琴,我是嘭、嘭、嘭,萧红是柔声细语。”(肖凤:《写传记,我一直朝“真”的方向努力》)

  不过,在这方面,萧红的自我认知似有不同。年8月31日,她在从日本寄给萧军的信里写道:“外面的雷声好像劈裂着什么似的!……我立刻想起了一个新的题材。从前我对着这雷声,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不然了,它们都会随时波动着我的灵魂。灵魂太细微的人同时也一定渺小,所以我并不崇敬我自己。我崇敬粗大的、宽宏的!……”这说明,至迟在赴日期间,萧红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存在“灵魂太细微”的问题,明白了“太细微的人同时也一定渺小”的道理,同时开始调整和改变自己,即所谓“我并不崇敬我自己,我崇敬粗大的、宽宏的”……对照萧红全部的文学和人生实践,应当承认,她的自我界定比萧军的说法更符合实际。

  以纪实为宗旨的《侧面》,既然正面写到了萧红,当然也就无法回避“我”与萧红的婚姻和情感线索。于是,透过萧军的目光,我们看到了“二萧”当时特有的尽管不无罅隙,但亦不失真诚的情感世界——在临汾撤退的重要时刻,萧红一遍遍劝说萧军不要固执、不要逞强,应当和自己一起转移,然后尽一个作家的社会责任,这当中看不到丝毫的虚伪和造作;久已打算投笔从戎的萧军,没有听从萧红的苦劝,依旧坚持去打游击,但这绝不是在寻找离开萧红的借口。事实上,他在决定独自上路之后,曾一次次嘱托丁玲照顾萧红,即使在长途跋涉的路上,他仍然把一份不间断的思念和牵挂留给了萧红。由此可见,这时的“二萧”,并不像一些传记和文章所写,已经到了貌合神离、视婚姻为鸡肋的地步,相反,他们仍然关心和热爱着对方。当然,萧军最终还是离开了萧红,但那是一个多月后发生在西安的事情,其中有着必然性和偶然性兼而有之的复杂原因。鉴于这些已经超出《侧面》的视野,我们在这里就不加枝蔓了。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古耜

报网导读

《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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