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仙是不存在,佛却是有的。深夜,能披着衣裳光着脚急急为你开门,把你迎进门的人就是活佛。内心可以藐视居里夫人,独厚重自己的母亲。——谨以此三句捍卫母亲在我内心的厚重地位萱草堂前粽香久母亲一生养育了七女两男九个孩子,倍受苦楚,嫁女尊重女儿心思,娶媳随着亲家意思,举步维艰的给儿女们成了齐全小家。这是母亲的伟大,也是儿女们理应遗忘她的平凡。母亲是位极有主见立场的人。哥排行老二,匹男我排行老九。二姐排行老三,二姐的父亲在二姐两岁时病故,二姐父亲病故时母亲还在月子之中,二姐身后的老四男婴在月子中就夭折了,这是母亲一直痛心的事儿,每每提及此事,母亲就下泪呜咽!二姐祖上也算阔人,有大染坊,等同于现今的民营企业。据说史娃台的家风惯例是待媳刻薄,老掌柜夫妇和儿女可以白馍细面,众儿媳们只能眼巴巴地远远望着,若剩下是今顿的口福造化,剩不下就面汤泡黑馍,威镇四野的惊目法宝有二件,醒目皮鞭能使人变得识相聪敏,索命土枪能把人改造得屈膝臣服,何况老掌柜是岀了名的爆碳烈货,二姐父亲死于土枪走火,枪走了火呢?还是“人”发了火呢?不得而知。幸福的人生大都相似,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真正的心酸泪是一个人流给自己来渲泄,流给外人的不是心酸泪,叫做作,是软弱,本质犯贱。母亲孀寡寄居檐下,娘们四人吃尽了史家族人的眼角食。黑心的老掌柜假借给母亲招夫入赘为由,企图以转嫁手段在母亲身上大捞一笔昧良心的黑心钱,母亲据理力陈:“自古一理,先嫁由父母,后嫁由自身,离了你史娃台难道让粪草埋了不成?”怒怼得老掌柜铩羽而归,折了翅膀、鼓涨了肚皮。母亲在众多提婚中依了父亲,并非父亲初婚,也不是攀高枝看重父亲那村支书的社会身份。那个年轻的红色政治年代,全村仅有两名共产党员,父亲是从部队复员的党员,且有两枚军功章仗腰,另一位土生土长的老党员只好让贤退位,父亲就成了小韩峪村的老支书。母亲厚重父亲的主见可谓洞明世事:为富不仁,贫穷人家多良善,人穷心肠好,父亲曾经行乞讨要;首先,二姐姊妹三人不会再去吃人眼角食,其次,母亲也不会再去看人眉高眼低,岀门进门腰杆能挺起。这就是母亲的伟大,决择的睿智。衔芦过关,离了那姓史的牢坑。二姐以上三人姓史,三姐以下六人姓王,这只是写名姓时的差异,姊妹九人内心从来没有过史王之分,也从未有过一母两父的“隔山姊妹”之别。这点是父亲的伟大与涵养,这点也是我们姊妹九人在众乡邻面前的骄傲与自豪。曾祖父也阔气过,说阔气点———也是大户人家,大财东吧,到爷爷辈就家道中落。爷爷26岁时患眼疾,误请庸医使利刃医治,致使双目失明,父亲大年初一也曾拖着眼瞎的爷爷在乡邻间往来行乞,讨要馍馍和五谷杂面,这永远是让父亲心酸掉泪的话题。家门中我奶的文化学历最高,她懂天书,精通祈福禳灾之术,善于邀请遣送神灵,并把天上地下的厉害人物玩弄于十指之尖。她从来不顾家人,终日混个油嘴肚饱,天亮就悠悠离家去开天眼,会神仙,踏罡布斗,降妖伏魔,天黑就飘乎回家闭目养神!父亲原先姊妹五人,父亲是长子,两个姑姑二个叔叔,二叔名叫“石头”,在他九岁时拉泄“红白痢”死掉了,二叔从生病至死,我奶也未曾上心问病,更不用提什么医和药了。父亲是个罕言寡语的人,有些事压在心底里,藏得很深,从不外道。那应该是我上四年级的时候,正值端午节,家里一只能岀产经济的老奶羊死掉了,铁炉子有个羊奶粉工厂,这只老奶羊最少养了三年多,请的兽医不下三人,老奶羊因鼔涨而死,一邻里闲汉对父说可以剥皮吃肉,父亲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果绝的哼了一声,邻里闲汉就无趣的退走,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双眼发红,红的充血。父亲拿起镢头,一个示意眼神,我便拿起铁锨默默的跟着他,父亲把我引到懑梁沟的芦苇园畔,他挖土我岀土,挖下一个有棱有角的长方形地坑。父亲闷闷的扯着蒿草,我明白他要干什么,觉得父亲这样很滑稽,还是虔诚地帮他拔了很多毛蒿草,父亲给挖好的土坑内排上松软的蒿草,坑沿余了几大把蒿草。父亲往回走,我随他身后跟着,世界静的能听见蚂蚁跌落。父亲用我一条破得不能再上身的裤子绑住老奶羊的四条腿,他拿起磨棍穿过老奶羊前后腿中间,我在前父亲在后抬起老羊,老羊在我和父亲护送下离开了干净的磨房,它仅在这洁净的磨道里停留了四天,从发病到死,只有四天!抬到懑梁沟的坑边,父亲解开那条绑住羊腿的破裤子,努力地提起老羊的四条腿,缓缓把它侧放在坑草上,让它侧卧稳实,用那条破裤子盖在羊头上,整齐地撒上蒿草,他拿起铁锨向坑内回填细土,偶有小石子,他也能准确的用铁锨拨开石子。“你把镢头拿上先走”,父亲沉重的对我说,我连忙急急地离开了那个阴沉凝结的鲜活土丘。进门刚放下镢头,母亲追问我:“你背(爸)噫?”我姊妹九人都把父亲叫‘背’,也许是他疼爱我们姊妹曾经常背过我们吧,也许确切的定义是——我们姊妹九人是父亲终生背上的负担与牵挂吧!背,是我们地方少有的称呼方言,背,倍感亲切。“我背(爸)叫我先回来”“你背(爸)到你二叔坟上去了!他的坟就在懑梁沟雨园上顶头的石链下,你和你碎(口语,小的意思)姐慧婷去把你背(爸)叫回来!”母亲眼眶噙泪对我说。这年四姐已经结婚岀门了。二叔?五姐、六姐、碎姐和我四个人同时惊呆了,从未听旁人提说过我们还有个二叔,清明节也从未去给二叔挂纸焚香,焚冥币,叩天地头。母亲说没成家的孤坟是不能祭拜,凡幼年早逝的孤坟原是借胎索债,账清收场,年轻的孤坟断断受不起后人跪拜大礼。我和碎姐走到半路,碎姐就折身回去了。我准确地在芦苇园上顶头的石链下发现父亲,他坐在齐腰深的蒿草间,面部表情若枯槁死灰,木木呆坐着。随着我的靠近,父亲蓦地失态了,极似幼童委屈撒娇,瞳孔瞬间充血发红,老泪纵横,上下嘴唇歪斜错位的乱颤,父亲极力抑控着沙哑的哭声,像一匹受伤长嗥的狼,一只手不住的拔草,拔草,另一只手揉搓得满脸分不清是泪,是鼻涕。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陪人下泪,不知所以然的纯真淌泪,我只记得眼前亮而模糊。“他是你二叔,叫石头,我去茅坑他也跟,……和我最亲………,人小能帮上我忙,九岁就死了,红白痢拉死的,很瘦小……,埋他时一个大老笼能装下!”父亲缓过来后,语无伦次地对我说,也是父亲闲话最多的一次,片言短语中满是对他母亲、我奶的愤恨。好歹我记到心里了,这样深刻的记忆应该归功于第一场惊恐排空吧。父亲在我的记忆中只恸哭过三场。年4月爷爷老了后,岀殡送葬时,遵照风俗礼仪,须得长子拉长头孝、头顶装着冥币纸灰的“孝子盆”,在长引路上摔烂“孝子盆”,盆烂之时孝子必须大恸哭声,否则会被旁人邻家失笑,当时父亲尽孝的哭声很异样,近乎于‘污人耳膜’,父亲只是做了个掩人口舌的排场!父亲眼睛没有红,也无“挥泪盈袖",可见“不得已”也是一场劫难,前人扬土,迷后人的眼。父亲第二场恸哭在年6月,我哥昏了头,起手打了风烛残年的父亲,我与首婚当时在韩峪川五姐家,逃婚躲难吧。回来时,父亲半边脸上留有凝结血痕,嘴唇肿得象吹火口那样外翻,我前脚刚跨进门,父亲顿时象委屈的孩子找到了依偎且能仗腰的大人,他那苦涩浑浊的眼睛掉下大粒泪滴,在堂屋的土地面泛起点点雨滴,双手颤抖得似散了架的莆扇,……。我懂,这是年迈父亲在向我“挤势”和“寻求安慰”,………我顿时怒火中烧,恶气操刀………,年迈的父亲拦挡我、夺刀撕扯,母亲赶紧上前对我伏耳窃窃“这是心机深细的有心人一手操纵,也怪你哥少主见、没立场,人家就是为了让你兄弟俩有血光之灾………"。父亲只一句“你妈说的对”。平息!不了了之。这也是所谓的圣贤垂训“那个牛头不抵母”,是宽心,也是极有内涵的排解吧!父亲第三次恸哭在年冬月,那是个风卷雪花斜翻卷的冬日,母亲在炕上细针密线的给即将岀生的孙子绣小裹兜,小花身孕后期贪睡,终日昏睡。我和父亲在炕眼烤火,父亲细说家史和自己那多灾多难的幼年,逼迫充当壮丁,从杨斜越鸡冠岭到红岩寺,在红岩寺受长官棍棒之苦,到四川被仅有三人的解放军俘虏了他们这支“散兵游勇”一个排,抗美援朝在鸭绿江畔待命,建修沈阳飞机场,退伍时为副排干部……,终因丢心不下家里,操心双目失明的爷爷,担怕两个姑姑和叔叔他们三个再走二叔的老路!正好响应党的号召“支持农业第一线”,这个东风也借的不顺,先以探亲身份回来,再由地方政府岀证明,商县武装部盖章邮寄给原先所在部队,军人复员证由商县人民武装部接到部队的批复后补发。父亲有军功章两枚,都被我这败家子弄没了,但有一枚至今我还清楚记得,被书盈叔在生产队里的大场上哄骗去,一枚掉在生产队里的椿籽堆里,翻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那个饥荒的年月,木木的漆腊油和苦味明显的椿籽油是社员们的食用油,所以不容忍我这小屁孩在椿籽堆里乱翻,对椿籽油料不恭不敬,就会沦为“上纲上线”的阶级敌人。我起头说起我奶的死因,引发了父亲第三次放声恸哭,父亲并非恸哭被食道癌折磨而死的自己母亲,仍旧替他那薄命的石头二弟下泪伤情,情愫难剪!父亲那干瘪混浊的老眼登时涌岀了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滚落,嘴巴张得像一个深邃幽暗的山洞,左手紧握右拳,仅把右手食指伸出点动,点动……,这是父亲伤痛到极点的标志性动作!我傻了!也呆着!母亲和拖着身笨的柳小花急忙赶到灶房炕眼,母亲拍着父亲的肩膀轻声劝说:"开年咱屋里就有添丁之禧,小花一生,咱这日月多好!再说,石头已经走了六十多年,你记挂他做啥,活人重要,……你这样把小花吓着了咋办,你也得将息你自己的病身子,你还想见不想见孙子?………"父亲断断续续唔咽“让我哭嘎,……心里畅快,………哭岀来……也是场舒服……都走,……叫我一人坐会儿……,我歇嘎……"母亲和我夫妻俩只得顺从地走开,让父亲一个人歇息。刚离开现场,母亲用嗔怪口气怨我:“你背(爸)这一年老给人收魂,后半年这药也劝不进了,你无故招惹他做啥!咋真老诚(瓜)!”自然,柳小花以“白眼相加”攻击我。父亲连任村支书近二十年,仅在文化大革命“清查四不清干部”运动中卸职三天,卸职的第四天在磨沟庙全黑龙口区公开大会上为父亲洗冤复职:“王立臣,是一位一尘不染的干部……”。后来经常有人闲聊时问:“你离老支书多远?就那个一尘不染……”父亲之所以把自己那政治生涯过得顺风顺水,摆袖却金;家道又过得殷实,令乡邻羡慕,全凭借母亲的操持帮扶。端午将及,众人大都提及“怀石投江”的楚三闾,那是遥远的事儿,可以不管。屈原葬身汨罗江,为国清死也好,因沾染郑袖偷情而治罪也罢,谁人能力陈列举?我一没得屈原恩惠,二不受屈原影响,好与歹,与我到不相干。端午节,我想到的是母亲,其次是“斛叶重重复叠叠......斛叶粽子留香久”。母亲一生信佛斋戒,忌口不动腥荤,她随了外婆,三姐随了母亲。三姐却不信奉神佛,初一、十五和三十,像个没事人儿,并不焚香去侍候神灵,大约是受揣国家铁饭碗的教书匠辖制,三姐夫是一笔好写的教书匠。
作者简介
笔名闰土,原名王永俊,文学爱好者。陕西省商洛市人,有作品散见于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