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对话端木赐香

心神不安,诗和远方不外是飘泊

——对话《悲咒如斯:萧红和她的时代》作者端木赐香

薛原

[作者档案]

端木赐香,安阳师范学院历史系副教授;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学研究所兼职研究员。主要作品有:《中国传统文化的陷阱》《那一次我们挨打了: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全景解读》《这一次我们又挨打了:中英第二次鸦片战争始末》《历史不是哈哈镜:真假袁世凯辨别》《暗香袭人:历史的吊诡与幽昧》《小手术:解剖鲁迅与许广平的精神世界》等。《悲咒如斯:萧红和她的时代》是她刚出版的新著。

问:作为一个大学历史教师,你如何协调历史与现实?

端木:历史与现实的协调,在我这里不是问题。我是纯粹的历史眼,在我眼里,历史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历史。在现实中,我常常发现历史的传承;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不时发现现实的基因。

问:你在写作中,是否过多的注入了个人的理解和个人的观点?这种个人化是否会影响对历史真实纪录之原则的遵循?

端木:文学上,我们承认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史学上,我们也得承认这种个人化与多元化。孔融让梨,很多人看到的是孩子的孝悌,我则想到了大人的炒作。屈原的悲剧,很多人看到的是忠臣一面,我看到的则是一个传统士大夫的弃妇情结和怨妇心理。我认为,如果我做不到还原历史的话,至少要做到纠偏,提醒大家,历史不是那么简单。要愣说个人化的话,那么它顶多体现在一种文字风格上。

问:作为一个史学者,你如何看待自己的历史著作?

端木:正如我对自己生活的评价。生活上,我是边缘化生存;写作上我是边缘化写作。

问:您如何想到要写这本《悲咒如斯:萧红与她的时代》?

端木: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写萧红,其实是我赌了一口气写成的!事情缘起于师兄张耀杰年2月出版的《民国红粉》。作为师妹,第一时间看了新书,我参照耀杰师兄的价值坐标和自己的价值偏好,给“民国红粉”排了个榜。依我的意思,高居榜首的只能是张幼仪,落在榜末的是萧红。张幼仪,自立、自尊、自爱、自我健全,对社会,对家庭,对自己,都表现出了较为充分的责任担当。萧红,只有叛逆的心与放纵的欲,就是没有自立的技能与自尊的身心。

问:您何以如此看待萧红?

端木:我如此评价萧红也引来一些读者的异议,对这些读者的异议,我大约得出这样一种印象:相对于古代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的价值坐标乃是“女子有才便是德!”一句话,才女是不能批评的,才女是有豁免权的;才女是可以随便任性的,才女的私生活可以是一塌糊涂且完全诿过于人的!一句话,有才就是正义,文艺就是公理!别说才女能不能批评,是不是才女,我还没定论呢。当然我可以说服自己,认同萧红是才女。但是,我想问的是:有才,就能代替一切吗?

有才仅止于有才。如果你愣说有才有助于婚姻品味的提升,那我也可以举出完全相反的例子,有才也根本不适合于庸常的婚姻。具体到萧红这里,她可以写出让鲁老夫子与胡风力捧的小说,但是小说不是油盐酱醋,不是相夫教子,不是婚姻,不是生活。婚姻和生活中有了诗和远方固然美妙,但是,在婚姻和生活的原始功能没有解决之前,诗和远方,远远代替不了婚姻和生活本身。萧红的一生固然是悲剧,但是悲剧的原因,除了社会的黑暗和她遭遇的男人之渣,就没有其他可谴责的么?常说性格决定命运,难道萧红的人生悲剧——比如遇人不淑,比如过早逝去,就没有她本人的原因么?

问:您如何看待萧红所处的时代和她的生活?

端木:萧红所生活的时代,女人可当剩斗士,终身不嫁,社会地位与影响力,却不弱于强势的男性。比如金陵女子大学校长吴贻芳、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杨荫榆、中国第一位女院士林巧稚、中国第一位女网红吕碧城、中国第一位女博物院院长曾昭燏……那个时代,很多女性处于空前甚至绝后的“飘”的层面,开始上演速度与激情:比如陆小曼同学、丁玲同学……再比如我们的主人公萧红同学,也算是阅男如翻书的……

萧红出生于年,时代的激荡之风,与个人不羁的性格,造就了萧红任性的一生,直到今天,中国诸多年轻人,要自由,要独立,要我行我素。但就是没有自由独立我行我素的基本前提。你经济独立么?你能养活自己么?就象萧红,做个女工她愿意么?萧军还能给人做家庭教师甚至武术教师。萧红能做什么呢?技术含量高的,你做不到;没有技术含量的,你不屑于做。幸亏遇到了萧军,把你生命中朴素的文学自觉给唤醒了;也幸亏萧军与鲁迅的通信,把你带到了大师面前;也幸亏大师的提携,把你托举到了上海文坛的高处。你的经济终于自立了。可是自立了以后的你,又都干什么了?自尊自爱在哪儿呢?你和萧军的关系彻底恶化。他甚至伸手打你,打了还和朋友炫一下,深怕朋友不知道似的……

问:如何看萧红曾说过的属于她的黄金时代?

端木:与萧军分手萧红在日本休养期间,晚上,当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她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她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是的,就连她自己也承认:自己此时此刻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只不过,相对于她自己的要求来讲,她认为这是寂寞的黄金时代!她说,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自己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独处日本的时候,萧红其实并不是寂寞,而是难得的,有了自省的物理空间与精神闲暇。她终于有空间有情绪想点啥了,她越想越多,又想到了别的。只不过自省能力有限,最后的结论居然是:什么事来到我这里就不对了,也不是时候了。为什么不对呢?为什么不是时候呢?

估计她没有想到,除了时代的大背景——大时代虽然诸多身不由己,比如日本侵华,那是你阻拦不住的,但是大时代还给你诸多选择,而这种选择,就是坊间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了。你选择不了出身,但是,上天还是给你一个富足的家庭;你选择不了父母,但是上天给你一个十分宠溺你的爷爷;你选择不了自主恋爱,但上天还是给你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婚夫;你选择不了婆家,但是你可以选择逃婚;你选择不了婚姻,但是你可以选择同居对象;你选择不了自立,但你可以选择男人做自己的寄生体;你选择不了学校,但你可以选择鲁迅这样的导师;你选择不了自立,但你可以选择换掉寄生体;你选择不了延安,但你可以选择香港……医院、选择手术、选择死亡,都是你自己摁下的按钮。没有人对不起你。

对不起你的,只能是你自己。时代成就了你,你的性格又败坏了你!年1月22日临死前,你才想起说不甘。确实不甘,因为太年轻了,才31岁。

问:您如何看待萧红的文学成就?

端木:作为史学中人,我有意忽略了萧红的文学成就,怎么说呢?我认为她的文学比她的人生要成功一些。萧红是妥妥的文坛的宠儿,这种宠,连胡风的夫人——梅志都是对她(包括萧军)满满的羡慕嫉妒恨。梅志说,这时上海文坛向他们敞开了大门,不但许多刊物向他们约稿,有的还拉他们做台柱儿。所以在名誉和金钱方面他们是双丰收的。萧红心情非常好。梅志说,有一次在一个新创刊的刊物主编邀请撰稿人的小宴会上见到萧红,她是那么情绪高昂。她可以说过得既丰富又热烈,有许多新朋友像捧角儿似地捧着他们,使他们都有点飘飘然了。梅志说,在旧社会有谁能如她一样幸运,二十岁出头,挟着一本《生死场》原稿来到上海,就得到了鲁迅先生和许多朋友们的赞扬和爱护。……总之,她过五关斩六将,一路走到了文坛最高处。这路上,她打败了自己的原生家庭,打败了所有同居过的男人,最后,把自己也打败了。要论不甘,也只能从这个方面立论。一个女人,缘何,打败自己的身体,打败自己的性命!

问:您的这本书是要拷问萧红本人的人生吗?

端木:其实,萧红已逝,再这么拷问她本人也没甚意思。对历史学者来讲,解剖历史,拷问的还是当下。前面说自己赌气写萧红云云,根本着眼点还在于,警醒当下的文青病症——文艺农药过度,文艺全盘覆盖生活,从而构成人生的悲剧。对文艺来讲,文艺固是全部,但是对人生来讲,文艺只是点心,吃多了心沉。诗和远方固然美丽,但心神不安,诗和远方不外是漂泊。谨望我的这种棒喝,对当下能有所裨益,对文艺男女的幸福人生能有所启迪!幸福是一种能力,萧红是典型的幸福无能症。

问: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著作?

端木:目前两项任务,一是旧书的修订与再版;二是很多新书坯子。吕碧城传写成了,想与吕碧城一块出版的曹诚英正在写作中;民国有个总理叫段祺瑞,写到20万字,累得停工了,还得再续至少10万字;私人记忆,浮生六记,黑白林则徐,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短期计划,中期计划,长期计划,一大溜儿呢。历史学者只要想干活,干不完的活儿呢。

端木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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