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娥第十六回

秦·娥

第十六回

万般尝遍皆苦

这日,独孤寻正与方沁韵在厅上谈话,忽听门人报称秦语麟和一位年轻女子回山了。方沁韵又惊又喜道:“莫不是秦师弟请得我师姐出山了?”二人站起身来,只见一男一女走近,正是秦语麟和端木清。方沁韵心道:“秦师弟真有这般本事,竟让一向不问世事的师姐,亲自下山了。”端木清上前向独孤寻行礼,独孤寻笑道:“老朽真是孤陋寡闻了,竟然不知齐老弟门下有如此能人,年纪轻轻,已然精通医术,难得难得啊。”端木清道:“师伯过奖了,我不过偶尔行医,不敢居功。”独孤寻道:“你们一路劳累,先去休息吧。”端木清道:“师伯,听说穆姑娘身中血澌沉酣掌,若不早治,恐怕性命难保,还是让我立刻为她疗毒吧。”秦语麟道:“端木姑娘,你一路劳累,要不还是先休息片刻吧。”端木清道:“性命不等人,不要多说,赶紧带我看看穆姑娘吧。”“那好吧,随我来。”秦语麟便带着端木清前往静室。

独孤寻对方沁韵道:“看来江湖讹传不可全信,端木姑娘看来并非无情之人。”方沁韵也满是疑惑,说道:“师伯,我也不知为何,此次师姐像是换了个人,以前从未见过她如此热忱。”独孤寻“哦”的一声,以手轻抚胡须,微笑的点点头。

端木清揭起穆雪音的衣衫,查看了她的伤势,思索片刻,让秦语麟泡一壶清茶,又将带来的“素茗鞭蓉”插在瓶中,待到茶水尚温之时,用清茶浇注花瓣,静置半个时辰。其间,端木清走出屋子,仰望天空,然后回房跟秦语麟道:“你快去准备器皿,稍后有甘雨降下,你盛好端进来吧。”秦语麟忙去寻了一个大碗,站在屋外等待,不多时,天上果然下起雨来,秦语麟忙伸出手,接了满满一大碗。回到房中,端木清已将“素茗鞭蓉”的花瓣摘下,放入杯中,又以雨水倒入,顿时杯中之水逐渐呈现绿色。端木清又摘下几片花瓣,在一只瓦钵中捣烂成糊状,放在一旁。端木清道:“你先将这杯水喂穆姑娘服下,我再把这个敷在她的患处便行了。”秦语麟依言照行,又将穆雪音翻过身子,道:“接下来就有劳端木姑娘了。”端木清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们……”秦语麟脸一红,忙掩门出去了。

一天过后,穆雪音已然醒来,见床边众人都在,心里感动,忙要起身,秦语麟上前扶住,柔声道:“你的伤势还未康复,不要乱动,多休息,有什么事,让我去办就好了。”穆雪音看到端木清,问道:“这位是?”秦语麟道:“这是医仙端木清姑娘,此次你能脱险,全赖端木姑娘医术高超。”穆雪音朝端木清道:“多谢姑娘相救,此番大恩,容我日后报答。”端木清道:“能够救你脱险,主要靠秦公子不远千里,寻到怜月谷找我,你该感激眼前之人才是。”三人说着相视一笑。

独孤寻问道:“端木姑娘,那血澌沉酣掌乃至阴至毒功夫,你是如何解得此毒呢?”端木清道:“据我所知,血澌沉酣掌以刚猛为主,中掌之初会觉得身如火烤,时日渐久,毒印便深入体内,灼烧五脏六腑而死。我所居住的徒太山后有一湖,那里气候极寒,湖水常年冰冷,周边几乎无草木生存。然而在水中央,却生长着一种莲花,名曰‘素茗鞭蓉’,三十年止得一株,极为难得,而且只有浇上清茶,方能开放。此莲清冷,对于至热之毒,极为有效,再以无根之水服下,将花瓣敷在患处,便可抑制毒性,过月余,毒性祛除干净,就可恢复如初了。”众人听了,觉得格外奇妙,对端木清的医术,都是十分的佩服。

方沁韵从秦语麟那里得知秦伊倩下落不明,心内焦急万分,便让秦语麟、端木清留在山上照顾穆雪音,自己独自下山寻找。秦语麟则终日陪在穆雪音身边,照顾她饮食起居,二人不时忆起从前在小山上的那段日子,都觉得甜蜜非常。穆雪音问秦语麟道:“我听方庄主说,端木姑娘一向性情冷清,见死不救,为何当时你还要跋涉千里去求她呢?”秦语麟道:“当日你伤得极重,方师兄和我师父都没有办法救你,只有这一线希望,哪怕让我给她跪地磕头,我也要把她请来,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穆雪音转过头去,幽幽道:“倒不如不救我,死了也就百了了。”

秦语麟惊道:“雪音,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穆雪音道:“我死了,至少还能活在你的心里,但如今,却要承受你和父亲的双重折磨,还不如死了干净。”

“雪音……”

“麟儿,你肯为了我,放下对我爹的仇恨吗?”

“我……”

穆雪音泪水扑簌滚下,秦语麟从未见过她落泪,此时她的模样那么憔悴,心中一软,几乎就要答应下来。但脑中突然浮现舅舅小时候对自己的万般宠爱——每逢来府中见父亲责打自己,他都会出面阻拦,好言相劝。自己幼时不喜习武,整日沉溺琴瑟词曲,父亲认为自己玩物丧志,无甚出息,是舅舅多次在父亲面前力陈自己长处。如此厚爱,自己怎能辜负,如今舅舅含冤未雪,自己如何能不报此仇?想到此处,秦语麟狠下心肠,走出房去,却不曾留意,穆雪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剧痛,大口喘气,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那晚,秦语麟躺在床上,想起白日所为,心道:“我这样做对么,难道舅舅的恩情真的比雪音对我的情意更重要吗?”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忽然他听到窗外有夜行人的脚步声,忙追了出来。只见一个白影划过,速度极快,往山下去了。秦语麟紧随其后,觉得那人背影极其熟悉,正要赶上,不料那团白影钻入树林,顿时不见了。秦语麟只觉得蹊跷,但他此时心绪低落,顾不上细察,就回房了。

次日,秦语麟托着端木清熬好的汤药,来到穆雪音的屋子,见房内空无一人,心头一紧,四处呼喊都不见踪影。回到床边,见枕边留有一封书信,上面写着:

麟儿,

我走了。这段日子多亏有你照顾,我的病情已无大碍。想当初,我年少丧母,爹爹性情怪异,心事只得自我收敛。自小镇与你相逢,再也不觉得孤独,山上那些时光,仍旧难以忘怀。然而天公不成人之美,让你与爹爹结下深仇,我也会心痛。尘缘已断,难再挽回,只愿不再相见。不求挂怀,但请忘却,好自珍重,后会无期。

雪音

读罢,秦语麟已是泪洒信笺,说道:“雪音,是我不好,是我负了你啊……”不觉双腿跪在地上,悲痛难以自已。

“尘世情缘,本就聚散难分,你又何必如此介怀呢?”端木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端木姑娘——”秦语麟抬头望着她,眼中尽是哀伤。

端木清将他扶起,道:“穆姑娘伤势并无大碍,你可以放心,至于情意,是舍则该舍,这样或许对你们二人都好。”秦语麟听得糊里糊涂,不过心中悲痛,似乎减轻了几分。

独孤寻听说穆雪音独自离去了,也是可惜,看到秦语麟有些消沉,便让端木清带他到山中走走。二人在湖边坐了大半日,秦语麟将自己与穆雪音的故事尽数讲给端木清听,端木清道:“穆姑娘对你的确情深义重,但舅舅的恩情也不得不报,真是难为你们两个了。”

秦语麟喃喃道:“难道我与她,真的再也不会相见了吗?”

“你们二人不再相见,才是上天最善意的安排。”

“此话怎讲?”

“再次相见,恐怕就是你与穆教主的决斗之日,想必穆姑娘也不愿见到吧。”

秦语麟这才明白,穆雪音在信中说只愿不再相见,是怕自己去找她爹报仇,一战之下,无论谁生谁死,恐怕她都不愿看到。

此时,秦语麟不禁问自己:“仇恨,真的重要吗?”

当晚,祝安为安抚秦语麟的情绪,亲自下厨,为众人烹制一桌菜肴。又取来“寒潭香”美酒,众人聚在一起,秦语麟情绪稍为缓和,也痛饮了一番。酒过半巡,秦语麟面色微醺,有些昏昏欲睡,端木清忙扶他回房,略为清洗,便让他睡了。

杨释怀、古决绝、温尘君三人大败而回,慕容通勃然大怒,又听说穆雪音身受重伤,命杨释怀在三日之内将穆雪音夺回,否则便有性命之忧。杨释怀惊恐万状,几番打听,得知秦语麟等三人已上了秦素宫,再不敢抱有希望。杨释怀心想慕容通如此着急要捉到穆雪音,拿她威胁其父只是其次,垂涎她的美色倒是更加明显。他忽然想起在府中居住的表妹秦伊倩,如此好的样貌,献给慕容通岂不是将功折罪?于是,杨释怀设法将秦伊倩骗往慕容通的居所,秦伊倩刚发现端倪,已被其手下抓住,难以逃脱。多年前慕容通看中了秦伊倩的美貌,将其掳走,却不料方沁韵在其手中将人救走,慕容通一直引以为憾。没想到多年之后,秦伊倩又到了自己手中,而且长得如出水芙蓉,愈加美丽脱俗,心中大喜,不仅宽宥了杨释怀的过失,还赐给他许多财物。为防夜长梦多,慕容通命人将秦伊倩带回京城府中,将她关在房内,又派了两名高手看守,自己也随即回京。

一日,慕容通悄悄来到秦伊倩房中,见她正坐在桌前,以手托腮,默默出神,时而双眉紧蹙,时而面露微笑,梨涡深陷,落肩的小垂髫,更显得她秀气可爱。慕容通偷偷在旁形相,不觉神为之荡,实在忍不住,便上前拉她手臂。哪知银光一闪,一把匕首便刺了过来,饶是慕容通身手矫健,衣衫也被割了一个口子。秦伊倩后退数步,见是慕容通,有些吃惊,忙用剑尖抵住自己咽喉,道:“你再过来,我就用这把匕首自尽!”慕容通却才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但随即冷声道:“你敢不从我?我就让秦语麟死无葬身之地。”听到哥哥的名字,秦伊倩面色顿时容光焕发,说道:“你少来骗我,哥哥武艺超群,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慕容通大笑道:“哼,你太过抬举他了,都不用我出手,只派两三个手下,就能取了他的性命。”秦伊倩道:“你骗人,哥哥才不会怕你的部下呢。”慕容通道:“实话告诉你,前几日我派了你表哥和两位高手前去,你的哥哥还有那魔教大小姐都受了重伤,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秦伊倩听了这个消息,心绪悲恸,低声道:“哥哥,穆姐姐……”慕容通趁此时身影一动,夺过她手中匕首,又点了她胸前几处穴道,秦伊倩顿时动弹不得。

慕容通脱去其衣衫,直至亵衣,正欲行苟且,忽然门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厉声叫道:“畜生!”慕容通回头一看,正是父亲慕容庆,慌忙滚下床,跪在地上。慕容庆走近道:“青天白日,干这等事情,也不怕别人耻笑。”说着伸手向秦伊倩胸部一拂,穴道立解。秦伊倩满面羞愧,低头啜泣,突然间用力将头撞向床柱,顿时头部鲜血淋漓,倒在地上。慕容庆道:“这女子倒还有些血气。”余光一瞟,秦伊倩项上挂的金麒麟,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一时间,往事匆匆流过心头,慕容庆俯下身,仔细看了看秦伊倩的脸庞,忽复站起,反手给了慕容通一个耳光,高声道:“你这畜生,差点坏了大事,赶紧派人去把御医请来,这女子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轻饶了你。”慕容通从未见过父亲发如此大的火,连忙派人请了太医来府中诊治。

秦伊倩醒来时,见慕容庆站在床前,连忙起身后退。慕容庆笑道:“你醒了,刚才太医来瞧过了,你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调息几天就可以康复了。”秦伊倩蛾眉倒蹙,说道:“你是那个坏蛋的父亲,为何要救我?”慕容庆从怀中掏出那只金麒麟来,道:“因为这个。”秦伊倩见自己贴身饰物被他拿去,急欲抢回,哪知刚站起身,就有些头晕目眩,慕容庆上前扶住,道:“不要激动,你失血过多,还要多加休息。”秦伊倩用力甩开他的手,大声道:“快把东西还给我。”慕容庆道:“这只金麒麟,你是从何处得来?”秦玉倩冷声道:“你这个坏蛋,我为何要告诉你。”慕容庆温声道:“你告诉我,我就把这个宝贝还给你,不然我就把它摔碎。”秦伊倩唯恐他真的摔碎,便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慕容庆问道:“你爹是何人?”秦伊倩顿时情绪激动,大声喊道:“我爹就是被你儿子害死的秦南阕!”慕容庆大惊,思索半晌,颤声道:“原来,你就是我的女儿……”

此话一出,秦伊倩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

慕容庆又说道:“你的亲生母亲叫做靳惜柔,十八年前,我在京城与她初见,一眼看中了她,随后娶她进府。那时我竟不知,在此之前,你母亲已经爱上了我的部下,也就是你的养父秦南阕,入府以来,她虽然享尽荣华富贵,却始终难以忘记秦南阕,我得到了她的人,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心。一年后,你母亲怀了身孕,吵着要回一趟娘家,我拗不过她,就让她回去了。哪知靳家不久就派人送来你母亲难产的消息,还说你夭折了,你可知我那时有多难过?后来你母亲不知为何,竟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投河自尽了……”

慕容庆所说的话,正如霹雳一个接着一个撞击着她的心,只将秦伊倩惊得目瞪口呆,她低头叫道:“你在骗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慕容庆道:“我若骗你,那我当初送给你娘的金麒麟,怎会到了你的身上?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你今年应该十七岁了。”秦伊倩无言可答,她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府中上下无不是将自己视为珍宝,呵护有加。爹爹素来重视封建礼教,竟会待自己胜过哥哥多倍,这样想来,慕容庆所说之事,件件都符合实情,怎能让人不信?但十几年来叫秦南阕为爹爹,他对自己万般宠爱,怎忍去认一个陌生人为父?况且慕容庆杀害自己的亲人,令自己和哥哥家破人亡,要自己认他为父,更是万万不可。

慕容庆见她思索半天,问道:“你还不肯认我这个父亲吗?”

秦伊倩咬牙道:“你要杀便杀,我绝不会认贼作父。”

慕容庆又气恼,又失落,心想:“就是那秦南阕,当初害惜柔含恨自尽,又害得我和女儿十余年不能相见,如今女儿顾念旧情,不肯认我,这都是秦南阕一手造成的。”但转念一思,“秦南阕与她虽有父女之名,却已被通儿除去,她认我也好,不认我也罢,到底还是我的女儿。我好好补偿她,日子长了,想必她就会回心转意了。”

想到这里,慕容庆心情开朗起来,将金麒麟递给秦伊倩,说道:“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会让你明白,到底谁对你最好。”说罢转身离去。

秦伊倩抚摸着手中的金麒麟,想起刚才慕容庆所说的话,不禁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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