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植物

本文选自雪小禅《我只向美好的事物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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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多年前,曾在一个小酒馆中喝醉过。只我和他,骑自行车去一个叫NM的地方,彼时还年少。

后来我离开小镇,越走越远。

这次回来,打了电话给他。他依然在那个叫NM的地方,教学,并无多大变化。

阴天的那个上午,他决定带我去看植物,沿着河去看。“怕累吗?”他问,“换上球鞋吧。”

换了球鞋,从“双鱼座”小店买的。两个人沿着堤岸走,河水泛出一些透明的光泽。因为昨夜刚下过雨,土地是潮湿的。又因为是五月,堤上的槐花散发出无限可能的香,刹那间有一种迷醉。

堤上除我俩空无一人,只有流水声。遇到塌方。

也许因为刚下过雨,河岸的土往下掉,河边的树裸露着根基。“马上就要倒了。”他说。

果然,树很快倒在河里。树的尸体很震撼,土依然一块一块地掉到河里。没有说话,各自发呆。

天阴得恰到好处。

“你喜欢这阴天,对眼睛好。”“是。”

谈起杜尚,也谈塞尚。他说:“塞尚是个笨人,另一个笨人,徐悲鸿。他说,他听不到槐花落地的声音。”

笑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槐花落地的声音,灵性这东西,求不得。

这诡异的安静与彻底的清凉,他仍然读书写字,离异,租房子住。女儿跟他。手机里,他女儿的名字是:海的女儿。每次来电话,都有声音提示:海的女儿的电话。

岸上很多坟,旧坟新坟。

并不觉得异样和可怕。只不过是另一种物质,散发出更为孤独的气息。坟边有野花,烂漫地开着。生与死,都是这样自然。

已经走出十公里。

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多的植物,简直触目惊心。

原来整个村子全在种植物,是他们的营生,像误入了藕花深处。两个六十岁的老人在种“金娃娃”,土地泛出湿气,挖一个坑,种进一株。一株三毛钱,明年可以长出几株,可以卖几个三毛。“种高粱或麦子没有钱呢,种花有钱。”

看到很多叫不出的名字的花和树。心惊着。法桐,香槐,还有琼花,白花花,香气扑怀,妖气得让人觉得恐惧。

跳到里面,看到后面有火炬树,红槐……因为到处是植物,以为是桃花源。

三两种花人在广袤的花前,倒成了陪衬。蹲下和他们种了两株。到底是笨。

又往前走,遇到一女子。三十岁左右,抱着一岁多的孩子。看着我们:看花呀。问她这个叫什么那个叫什么,植物就知道十几种,却原来阔绿千红。

你听:粉红景天。这个叫法最浩荡,开着艳丽的花,一大朵。常夏石竹、地被菊。这地被菊是一片金黄,铺在地上,真是惊艳。

漫海姆、金玛莉、藤本、菊红火焰都是月季品种。对月季常有微词,不甚喜欢,但这几个名字真妙,俏极了。

有种菊叫黄小菊。想起自己小说,有个自卑的女子就叫这个名字——黄小菊。小小的,不惹是非的菊、安静的菊。连翘也好听,绿绿的叶子,亦有黄色叶子,唤金边连翘。听着像一味中药,实则是一种骄傲的、不开花的小树。

亦有梅花,叫珍珠梅、美人梅,有病态的美。梅都清瘦,分外有骨骼。春天榆叶梅开得正艳,锦绣院子中好多。来不及赏,纷纷花且落。

也看到凌霄。舒婷笔下的,往上攀缘着,红艳艳的。红的花例来不太欢喜,因为过于招摇,更喜欢那小小的暗暗的,有人生意味的花。

海棠亦多,这两个字听着就心艳:垂丝海棠、贴梗海棠、西府海棠。在《春闺梦》中张火丁是这样唱的:“海棠开日我等到如今。”站在海棠树下拍了照片。犹记得去年三月在苏州拙政园,海棠树下两张笑脸,一辈子都是心里的甜蜜。

女子说:“周总理就喜欢海棠,门前种的是西府海棠。”

她轻声细语。也许因为种花的缘故,脸上居然有植物的安静,身上有植物的清香。

那木槿与它的名字不相符。也许名字太美,所以,见得实物的平庸心里很失望。

红瑞木是见过的,一枝枝红色的枝杆飘向天。冬天落叶的时候折了几枝放在瓶子里,只喜欢它飘逸而寂寞的姿势,不知道它叫红瑞木。亦有黄瑞木,都有难得的贞静。有些植物,长相就清幽,天生命素。

那天目琼花是去年在扬州见的。扬州是个让人迷惑的城市。前几天看扬州盐商,吴盐胜雪时,那时有很多有钱男子养几个美妾,称谓瘦马。这瘦马二字,婀娜旖旎,能品味出扬州之味。何况扬州有大运河,有琼花,有瘦西湖,有园林。更有几百年来沉淀下来的味道,侵略到骨髓。琼花艳白而妖气,当扬州的市花自然是好的。

但最喜欢的花是红王子槿带和四季槿带。那一串串的花,原来是槿带。初听以为是锦带,她蹲下,在地上写给我看:槿带。

还有紫萼,就那样随意地长在地里,这么美的名字,因了随便,就更有了壮阔。

还有紫鸢。开着蓝色的妖妖的花,叶子的片子是扁扁的,远远看上去,这阴天里,像一场破碎的童年和电影。

春天的意义就在这些茂盛的植物吗?

因为整个村子全种各式各样的植物和花,路边随意就开着马兰。幽幽的兰花分泌着一种气息——这是春天许给我的最好的社物,突然遇到这样一个种满了花的村子。

金边莲、白玉簪……有些混乱了。脑子中这些花名没了次序。“来家里喝水。”女子坚持着跟着她进了村子。

进得门来,有狗,猛吠。她呵斥了一句,狗不叫了。院子里种着芍药花,大朵大朵地开着,正艳。

是乡村别墅,有些粗糙。但是,很热烈。

给我们买来瓶装水。拿来很多花的照片给我们看,介绍着花的习性——这场花事,多么壮烈。

“我老去廊坊卖花呢。”

她留了我手机号:“下次去了,我给你送花去。”

聊了些家常,看到快近十二点,她强烈要求给我们做饭吃,我们拒绝了。偶尔遇到的女子,有着异常的热烈和安静。

抱着孩子送出我们,一直挥手。海说:她像范秀美。

范秀美,是胡兰成在逃灭亡路途中遇到的女子。

是,我说,她像范秀美,端丽、贞静。她最像一朵花,开在乡田野间。

她叫,黄一平。

摄影师:少女屁

作者简介

雪小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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