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拇指君在十一前征集的《黄金时代》影评吗?自影片上映以来,点赞和拍砖的人各成一队,收到的影评也是赞的响亮,骂得痛快。电影原本就很个人化,在拇指君看来,能在大荧幕上用三小时表现一群人谈论文学,本身就是件又奢侈又牛B的事情。
下面奉上此次征文活动评出的两篇获奖文章。
女作家萧红作死的一生
文
刀枪不入刘高兴
十一期间两刷《黄金时代》,发现上座率都不太好。以一名萧红脑残粉的眼光来看,拍过《客途秋恨》和《女人四十》的许鞍华似乎未能真正理解这位女作家。不熟悉萧红的人,看完这部电影,或许会将她的一生误解为一种哀怨的调调,好似“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他永不会来这般情绪。然而萧红的遗言“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所指,绝不局限于电影中演绎的”我的作品未必有人看,我的绯闻却一直流传。“她的一生吃了不少苦,来自家庭、情人、社会、朋友,她充分地消化和体味这些苦难,将它们化入到作品中。《黄金时代》拍出了她写作时饱含的热泪,但没能拍出那力透纸背的英勇。而这,才是作为女作家的萧红真正的可贵之处,换而言之,影片呈现了一个被抛弃和被损害的灵魂,却未能展示出支撑这灵魂的骨头。
我时常觉得太理性的人是不能懂萧红的,那些做事谨慎、有明确目的、善于反思自己的头脑想破了不会弄明白这个女人为何一辈子都在作死。好好的高富帅不嫁,跑到北平念书;明明自己也是倔强的性格,却忍受一个大男子主义的冷+热暴力近十年;男女关系说搞就搞,孩子想不要就不要……凡是走向生的她都不去,凡是通向死的她一根筋地闯。时代是默默的,很多命运坎坷的普通女性认了这坎坷,萧红没认,她为了那点自由把自己作的遍体鳞伤,离开时还喊着死不瞑目。
能看得出从许鞍华到剧组演员,大家都是读了萧红的。只不过大量的旁白朗诵表现了电影对《呼兰河传》的偏爱,许导似乎认为《呼兰河传》就是萧红作品格局的全部,这便不难理解电影的基调了。萧红的悲惨被朋友对这镜头一遍遍讲述,她的勇敢却被轻描淡写。身怀六甲还从窗台跃入小船、爱人出去挣钱自己默默走一天楼梯、挺着大肚子在冰冷的码头睡一晚,这些不理性的行为可成就不了她的英勇,能成就女作家萧红英勇一生的,是且只能是她的作品。《呼兰河传》里同样有血有死。
对电影的失望还有一部分来自对二萧爱情的讲述,朋友和我说看完电影,不明白两个人为什么相爱,就凭初见那一首诗么,接下来呢?是啊,两人在一起怎么只有吃饭吵架呢?既然因才华而互相倾慕,至少萧军回忆录中现成的这一句:“每于夜阑人静,时相研讨,间有所争,亦时有所励也。”也值得拿来表现一番。
希望电影火过之后,会有更多人愿意深读萧红吧。
黄金时代与萧红的天空
文
一棵美人--黛琪
《黄金时代》这部片子,像两年前的《萧红》,若干年前的《时时刻刻》一样,都不是我要看的电影。对女主角太熟悉,以至于很难想象他们会把这些独特的女性拍成一个充满了“凡人性”而不被理解,或者充满斗争性的无法圆融的不宜与世的女刺。但朋友是许鞍华女士的支持者,他声称他对许鞍华有信心,对汤唯有信心,执意要我去看看,说“即使是你熟悉的萧红,也该去看看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表现。”
实话说吧,这部电影是很美的,与萧红的文字和灵魂的境界相得益彰。总而言之,萧红可以因许鞍华女士这部电影而不必抱恨,不必称寂寞,不必称不甘;许鞍华女士可以因这部电影,跻身大师队伍,走上以电影称量灵魂的伟大导演之路。我立马给许鞍华女士找了好几个她可以拍得更好的题材,像曹雪芹,像青春大观园,像镜花缘。我直觉上,认为许鞍华女士可以拍出镜花缘的真正精华。
我们还是说到萧红,说说她的黄金时代吧。
黄金时代和萧红最为人诟病的,是萧红总是和男人在一起,痛苦纠缠,没有好好写小说,也有人嫌她没有好好工作,终身都在谈恋爱,并且总是怀着上一个男子的身孕到了下一个男子的身边——我个人觉得这只证明了一点,就是萧红的非凡魅力,不仅仅在于肉身。许鞍华女士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没有展开她如何吸引男子的魅力表演,但是这造成了很多自认心灵美的观众的内伤和愤愤不平。本人不辞劳苦来写这篇文章,主要就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
萧红出生那年,晚清终结,民国初建,在我的朋友眼里,这是一个真正的“聊斋”的时代,有很多聊斋的故事发生。蒲松龄笔下的聊斋故事,是一个时代的侧面,是乱世的侧面。那么多的狐仙鬼妹,贵妇妖女,财雄势大,法力无边,其真相不过是乱世贵族女子沦落凡尘的短暂际遇,造就了多少民间男子的绮梦奇缘。看聊斋如果偏离了时代和社会的大背景,往往就只看到了人情的皮相。而萧红的故事,恰逢这个“聊斋的时代”。
萧红的故事,最主要的当然是她青春期的故事。她享年三十一岁,也就是说,她从青春期到死,一直都只可能是青春故事,也只能是跟男子纠缠不清的一生。“青春过去爱情死”,她死时只有三十一岁,那么她的爱情之心是到死都还生机勃勃的;她身边的追求者,也是到死都在排着队的。她的生命太短暂,很多东西都没有结论,没有尘埃落定。可是话说回来,谁又有尘埃落定的人生呢。
这个聊斋的时代的故事,不说萧红,就是仅举电影中其他人的故事和作品为例,就可以说个七七八八。就说那些大名人吧。丁玲的爱情,鲁迅的婚姻,许广平的人生,朱安的爱情与婚姻,推而广之说到孙中山,陈独秀,蒋介石,瞿秋白,徐志摩,这些人对婚姻感情的处理方式,在今天都是惊世骇俗的。而在当时,人家也不是胡闹乱来的。新式恋爱,新式结婚,有新道德新办法;旧式婚姻有旧道德旧规矩;并且这新旧之间,都已经有各自的道义并行。我们看鲁迅的《伤逝》,就明白这时代旧婚姻和新婚姻之间,虽然隔着鸿沟,但距离并不遥远,或者说其近简直可以说互为表里。
萧红的青春期,遇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时代。然后,萧红的个性,她自己选择了一条道路,绝不是旧式的道路。当然,根本的原因,是她已经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她在生命形式和心灵的基础上,已经完全不是朱安女士那样的旧式的女性,她是和丁玲许广平这类女子一样,有着全新的视野,决议要走一条全新然而已经能看到广大的未来的人生道路。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生命太短暂,只看到了春花开,没有熬到秋实的黄金——当然每个能熬到最后的人未必都能收货什么。
以丁玲做萧红的参照对象,我们可以更明白地看到丁玲萧红许广平这些人,是自我意识和自主意识都非常强的女性,并且对传统的女性的枷锁,像婚姻,男人,生育,有非常敏感和痛切的自身体验。如果可以,她们会要爱情,要男人,但不一定要婚姻;更不必要孩子。在那个女性初尝自由解放滋味的时代,但这无疑已经是她遇到的最好的时代。“女性的天空是低的”,萧红不止一次这样感慨;她笔下女性的痛苦,多在于婚姻,男人,生育,爱情的匮乏。如果可以选择,萧红绝不肯也不可能重蹈覆辙。
聊斋时代的另一方面,跟萧红丁玲许广平她们背靠背站在一起的,是更广大的沉默的大多数女性,被旧命运所紧紧束缚捆绑着的更多的女性,朱安女士是她们的典型代表。对萧红丁玲来说,破除旧婚姻,解散旧家庭,是解放,是自由,是自我实现的第一步,值得喜大普奔,欢欣鼓舞,后面有更广大更光明的未来在等着她们去拥有,去创造。而这解放对于朱安,则是背叛,遗弃,否定,绝望,是无止境的深渊,是无尽的难堪和迷茫,她们的人生甚至生命,从此后就只能关闭在无望的然而焦灼的内心。
丁玲,萧红,许广平,她们是那个时代的骄子,是时代的宠儿,是风云人物。社会欢迎她们,男人欢迎她们,她们身上聚集着新旧两种男子的热爱。新式男子爱她们的新,新颖,锐利,独特,与众不同,连咄咄逼人都显出了女性可爱妩媚的英气英姿。旧式男子更爱她们,她们就是明星!值得仰望,仰慕,爱慕,乃至于奉献。但这些新式的女子是不会到旧式男子的怀抱里去的,她们要的是爱人,是的,爱人!爱人也是个时髦的新鲜的进步的新式的字眼,也是新式人类应有的好生活,她们需要好爱情,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好同志,才是好爱人。有希望是黄金时代的最大特色,青年人深信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们应许自己有不一样的未来。
新女性太少了,追逐她们的男子太多了。
许广平也曾经身陷男子的竞争之中,年轻的高长虹落败,风采奕奕的小鬼头和大先生在一起了。丁玲则一直是身边男女同志追逐爱慕的核心。萧红呢?难道不也是这样是吗?我们不知道她的容貌如何,但是在当时文坛,她以二十出头的年纪,获得文坛大佬鲁迅胡风的合力推举,难道不立即成为圈内众人争夺的名花?以当时新人类的新道德,难道不是因为爱上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她的文字已经展露出天才的面貌,这些岂不是已经足够让新人类爱入骨髓?
现在只能以倒推法来判断萧红的爱情经历。骆宾基遇见萧红时,她病在垂危。端木跟萧红在一起时,萧红怀着萧军的孩子。萧军遇见萧红时,萧红也已经大肚子了。我们只能倒推汪恩甲与陆舜哲都不同程度地爱过萧红,并且很难说是他们分别遗弃了萧红。至于萧红是不是会被旅馆卖到妓院,这个说法很可疑;旅馆扣着萧红,八成是很有信心能够从正当途径拿到赔偿;如果仅仅是为钱,我相信他们赶走萧红都比扣着她强。平心而论,与萧红笔下那些可怜的女性相比,很难说萧红遇人不淑。至少从电影表现上看,端木有始有终,尽心尽力为她奔走。从端木的作品风格来看,显然端木更能理解和欣赏她的文学价值。或者用萧红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萧红有足够的本钱爱与不爱,她有力气有本钱“理直气壮”。
这确实是萧红的黄金时代,女性的天空是低的,但是她飞的一点也不差,她飞起来的时候,她的天空也并不低。我们只能遗憾她的时间太短,太有限了。这大概就是命运的真实含义吧!这让我们想起另一个同时代的女子张爱玲,萧红和张爱玲的文学才华,堪称双璧,但是萧红寿夭,张爱玲虽然终老却写作时间很短暂。她们都弃绝世俗的婚姻,不要孩子,逃离命里注定的女性枷锁。她们的文学成就都达到了时代的最高峰,超越了同时代的所有男女作家。甚至她们达到或摸到的高度,丰富性,对今天的写作者来说,还是难以企及的天花板。
许鞍华的《黄金时代》,其高明在于把观众的注意力,第一次凝聚到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凝聚到一个人的灵魂可以抵达的高度。生命的脆弱和美好,生活的艰辛和美好,对于敏锐善感的灵魂,总有哪怕微薄然而应许的温暖和爱。这是凝聚在萧红文字中的感情,许鞍华把这些用镜头表达出来,并且传递得很好,也很美。这是美好的灵魂应然的归宿,应有的高度,应有的境界。这部电影可以抚慰几十年来为萧红而心酸哭泣的心。
本次征文活动全部获奖名单如下:
beauty_valley《不了解萧红,不妨碍理解和喜欢这部电影》河小西《只得一生》美杜莎2号《作家不是你想拍就能拍》刀枪不入刘高兴《女作家萧红作死的一生》一棵美人--黛琪《黄金时代与萧红的天空》拇指君会尽快联系你们,等着收稿费吧~~
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