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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救与谋杀

13

一钩月亮悬挂西天。

朱园里，灯光闪烁。亭子下，范蠡朱公、西施围坐在小茶几边。

西施放下茶杯，道：“不知大儿现在情况如何？先生，你看大儿何时能够成功救回二儿回来？”

范蠡朱公放下茶杯，摆摆手，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夫人不必操心这个。说点别的吧。”

西施不紧不慢，道：“先生曾说年青时赴越是‘误入黑网中，一去几十年’，那你说说是如何卷入陷进楚、吴、越这个泥潭这场混战的？现在回头看应该能看清楚了吧？”

范蠡朱公叹道：“是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现在大致可以理清楚了。长话短说，这要从楚平王为其太子建娶儿媳说起。楚平王派遣太子建的少师费无忌赴秦国迎娶秦国公主孟嬴，费无忌却蛊惑忽悠楚平王与这个秦国公主成婚。费如此这般肯定惧怕事情露馅，便诬陷太子建谋反。这就牵连到了太子建的太傅伍奢，后伍奢全家几乎全被诛杀，只有伍员伍子胥逃至吴国。后伍子胥引吴国大军进攻楚国，鞭楚平王尸三百，血流漂杵尸堆如山呀。事情到这里当然不算完，楚国昭王为制衡吴国，就派遣大臣文种赴越助越王勾践进攻吴国。我就是那时候跟随文种赴越的。”

西施问：“先生当时出山时是什么想法？能说得细致一些么？”

范蠡朱公站了起来，踱至亭子边缘，仰望星空，叹道：“怎么说呢？我当时年青，说好听一些，是志向远大，说不好一些，是有点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文种寻访我，楚王征召我，激起了我建功立业的念头，也心生了愚忠愚义的想法。我就是这样半是自觉半是盲目地陷入了这个漩涡，卷入了这场混战。现在想来，楚王呀，越王呀，吴王呀，以及各国的公侯将相，皆不宜与之共事相处。他们欲壑难填，恣意妄为，只为眼前，不顾后果，完全可以说，世上超过70%的灾祸、麻烦、窘境都是他们折腾捣鼓出来的。他们伤天害理荼毒百姓生杀予夺，只把别人当成工具，不把别人的性命当成一回事，以为别人没有远程导弹、无人机，奈何不了他们。他们实是鼠目寸光心胸狭隘，他们的恶行，迟早会得到报应的，近则报在自己，远则报在子孙，你看，身怀自制炸弹报仇雪恨的人不绝于道。我常想，一个人一生即使从不干坏事亏心事，尚且难保不遭不白之冤、无端横祸，何况他们作恶多端、坏事做绝。越灭吴后，我之所以急流勇退执意离开吴越来齐地隐居，正是看清了他们的虎狼面目、黑恶本质。咳，一袭华美的袍子，竟然被豺狼虎豹披着，实令人太息痛哭流涕也。尤其是勾践，恶毒之极，要说灭吴，夷光，你打入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提供了大量吴国重要情报，一人顶两个虎贲师，可以说是立下了大功，是隐蔽战线的无名英雄，可他勾践竟有软禁、暗杀你的计划。”

西施不禁惊讶，忙问：“哦，他何以要这样对我？”

范蠡朱公道：“独夫都是这个德性，鸡肠鼠肚嫉妒心极强，他勾践要把自己打扮塑造成一个雄才大略的救国救民的明君圣主，当然不希望越国民众知道还有别的人出了力立了功，他不希望别人抢他的戏。你可能听说过，后来被他降级、软禁、暗杀的有功将士成千上万。”

西施也走至亭子边缘，手握住范蠡朱公的手，道：“先生对过去的选择感到悔恨么？”

范蠡朱公喟然叹道：“有点恨，却无悔。”

西施微笑，双眼迷离望着范蠡朱公，道：“先生这么说，我就又有点不明白了。”

范蠡朱公认真道；“夷光岂不闻塞翁‘福祸相依’之事？我与越王勾践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同舟共济一起害人害己，助他复仇复国建立疯功伪绩帮他立言立德，这当然一钱不值不足挂齿应予否定，但我毕竟是在越国幸遇的夫人呀，每想及此，我就觉得当年赴越，是错中有对败中有胜，不幸中有一幸。”

西施娇哂道：“先生跟他们制造乱世，又受乱世之害，这算什么幸？”

范蠡朱公正色道：“绝对是一幸。夷光你想呀，没有我赴越，没有你我相遇，天下不是一样混乱不堪不可救药？你我于乱世中共演一场英雄美人传奇，岂不是一桩美事幸事？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能与你这个第一大美女共度一生，不是美事幸事是何？”

西施有些感动，她抱住范蠡朱公，看着范蠡朱公，意味深长，道：“谢谢先生，生于乱世，能得到先生厚爱，实是我之幸事呀！你我相爱一生，仍觉时间太短，来生来世，还要与先生在一起！”

“主母，主公——”范蠡朱公、西施忽听到小欧的叫声，连忙望去，只见小欧从不远处走来，她双手端一茶盘，盘上放着两个瓷碗，她身后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双手抱着一个古琴，也走到范蠡朱公、西施面前施礼问候：“主公好，主母好！”

西施忙问：“这么晚了，你们过来为何？”

小欧忙答：“我给主母、主公温了两碗八宝粥”，说着，把两个瓷碗放到石桌上，“请主母、主公品尝。”

西施道：“多谢小欧，”西施又指着中年男子，问：“这么晚了，抱个琴是为何？”

小欧连忙说：“是这，最近我试着创作了一首歌，想唱给主母、主公听听。”

范蠡朱公笑了，道：“哦，小欧有进步，什么歌呀，不妨唱唱！”

西施也说：“想唱就唱吧。”

小欧走近中年男子，接过琴，把古琴放于亭子廊拱上，双手轻轻一拨，唱道：

好一个挺拔高山

抗击风吹雨打

好一个美艳云霞

点染绿树红花

好一个千古英雄

肩负天下忧乐

好一个绝代风华

美化春秋冬夏

呀，天地间竟有这般精彩画卷

呀，天地间竟有这般华章传奇

引无数歌者动情赞夸

唱毕，西施、中年男子鼓掌，范蠡朱公站着不动，一会儿，范蠡朱公说：“唱得好。不过，不过——”

西施忙问：“先生想不过什么？”

范蠡朱公看看西施，面向小欧，道：“我明白小欧的意思，你主母风华绝代这当然没错，至于我么，以后你就不要再唱什么千古英雄大丈夫了。按照孟子的标准，我当然算得上是一个千古英雄大丈夫，但你不要这样说。我曾经对你说过，琴棋书画都是酱醋调料、口红眉黛，切不可在这上面用太多的工夫，歌功颂德更是要不得，这没用、无益；而且不仅没用、无益，弄不好反而有害，小欧你要知道，你在这里歌功颂德，在别人看来，就是争宠，这会引起别人的嫉恨，别人会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打压排挤陷害你。我常说，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久受尊名，不祥。齐人授我相印，我何以很快就辞退了呢？齐王可能出自真诚，不少齐人可能也有诚意，但嫉恨不以为然的齐国官僚恐怕更多，人群中31%的家伙是嫉妒型人格，而这些家伙偏好往官场里钻营，所以我坚决辞去齐相。今天我要郑重告诫你，以后你要低调，加着尾巴做人，只管把你的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啊！”说罢，又指着中年男子，说：“你是我们朱园的高层管理人员，要明白你的使命责任，不可在这方面瞎掺和。”

中年男子连忙抱拳，道：“谨遵主公教诲！是这样，刚才小欧约我过来，没有说要干什么，所以……”

西施面向范蠡朱公，笑道：“先生，不要上纲上线么，唱唱歌怎么了，调剂调剂、娱乐娱乐、放松放松、自娱娱人有什么不好？你开口发展经济、闭口搞好生意，你怎么不说美好生活，发展经济、搞好生意不还是为了美好生活？”

范蠡朱公道：“我说此，夫人就说彼，抬杠么！”

西施郑重道：“先生，不是抬杠，生产生活是密切相关的，马克思的哲学不是强调事物是普遍联系的么？生产生活本来就是相关的么！”

范蠡朱公赶忙岔开话题，说：“小欧，最近读书情况如何？有什么收获或疑惑？”

西施也说：“是呀，小欧，赶快说说，也好让先生帮你点评一下。”

小欧侧弯腰身，施礼，道：“是，主母，主公。我最近特意留心细看了后世历朝历代名家对主公的评价，哎呀，说法各种各样，把我也弄糊涂了。对主公辞官离越，有人肯定，有人指责，有人夸奖，有人嘲笑，还有人欧认为纯粹就是深文周纳、曲解歪批。对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为什么会有不同的评论呢？”

范蠡朱公捻须，沉吟片刻，慢声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司马迁、褚少孙、刘向肯定我，是因为他们深谙并且赞同孟子君臣之义，具平等观念；韩愈指责我‘无事君之义’，是因为他迂腐僵化，脑子一根筋，他做稳了奴才，故也希望别人跟他一样，他这样的人，离不开体制，离不开权位，离不开笼子，离开了就活不成；还有苏轼，他年青时写了一篇《论范蠡》，竟嘲笑我‘好货’，是‘天下贱士’，这实在是书生之见，站着说话不腰疼，说风凉话，予岂好货哉？我带领大家搞养殖业，发展商贸业务，不过是在履行社会责任，为徒属部下们求生存谋发展尽一份心力，是货真价实彻里彻外的务正业、干实事。不过中年以后，这个苏学士又写诗说，‘何日五湖从范蠡，种鱼万尾橘千头’，他是生活困顿了，没办法了，才想到要自食其力自谋生路，才带领全家人开始在黄州城东的坡地上开垦荒地，种植粮食。最可笑的是乾隆皇帝老儿，他竟贬斥我‘治产逐时’，我看他根本就不懂何为国计民生、国根民本，我之所以辞官离越，既是不愿再吃嗟来之食，更是不想再做寻租者，由劳动者、纳税人供养，我是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劳动者、自由人。我这样做，不论是所谓精英，还是所谓庸众，大多都不能理解，能理解的有识之士实在是屈指可数凤毛麟角。真可叹息也！”

西施微微一笑，道：“先生不须叹息，不须萦怀，不须计较，不必在乎。依我看，有的人不过是借先生酒杯浇自己块垒。先生一生既叱咤风云、轰轰烈烈，又似轻云暗流，潇潇洒洒，在风雷激荡、变幻莫测的乱世，能把持自己生命的航船，溯急流，闯险滩，进退有据，张弛有度，大开大合，纵横驰骋，自己做自己命运的主人，自行设计，自主行动，而且干什么成什么，人生若此，有何可叹！张謇、李敦白理解不理解您，说实话，不重要，有我这天下第一美女理解您就足够了。”

小欧紧接着说：“主母所言极是，主公豁达知命，事事成功，事事英雄，别人不理解是别人的问题。小欧能理解主公，在小欧看来，主公辞官离越，毅然行意，不是退，而是另一种进，退步原来是向前，出得山来天更大，只是这种向前这种天很多人不识不懂罢了。欧很能理解主公，主公希望世人理解，不是为了自己心理的满足，而是希望世人都能效法您，做有益于世道的好人，做有益于人心的好事。但是，主公可以决定自己怎么做，不能决定别人怎么做，所以主公您做好自己就OK了，不必计较别人能不能理解，也不必在乎别人是不是效法。”范蠡朱公缓步走到古琴旁，附身，慢拨轻捻，几声清脆的琴声荡漾开来，范蠡朱公抬头看看西施，又看看小欧和她身后的中年男子，只见西施、小欧、中年男子皆面露异样神色，看着范蠡朱公。范蠡朱公面露无奈忧伤之色，仰天长叹一声，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也。”说着，他摸摸眼角泪花，看看西施，看看小欧，又看看中年男子，道：“你们都自诩理解我，我不能说你们谬托知己，可你们都不能完全理解我。我何以希望天下人都理解我言、效法我行也？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孤岛，我们都很难躲进小楼、独善己身，很难形影相吊与他她人老死不相往来。近处的人，远方的人，北半球的人，南半球的人，西半球的人，东半球的人，黑色人，白色人，黄色人，红色人，棕色人，所有人都处于一个地球村，一个命运共同体。所以，即使是我们不相识的人，也与我们的兴衰忧乐密切相关，他她们打个喷嚏，我们可能会感冒；他她们高兴幸福了，我们可能会生意兴隆；他她们有怨有恨了，我们可能会遭受无辜之祸；那些我们不相识的人，看似远在天边，实则近在眼前，与我们休戚与共、福祸相依、生死攸关、利害密切。南美洲亚马逊流域一只蝴蝶煽动一下翅膀，可能就会在我们这里掀起一阵风暴，我们不相识的人的悲喜成败，我们不能不在乎，不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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