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辉标题党与阿富汗

标题党与阿富汗

这个标题。是我硬生生地套用来的。

日前读到陈子善先生记述吴德铎的帖子,始知吴先生以笔名“枕书”出过不少博物的书,赶忙补购了一堆。还有,才知道掌故秘笈《洪宪纪事诗三种》、《赛金花本事》也是吴先生整理的——书我是有的,只是原来都忽略了整理者。

吴先生的书,我原来特别留意的,只有《文心雕同》一种。

检出手头所藏,是前几年上海朱铭兄寄赠的。大约是当时偶然知有此书,觉得或可一观,就向朱铭索来一本。此书系学林出版社年刊行,文章大抵作于年之前,全书分三组:第一组曰“文心雕同”,侧重于中外传说故事的比较,颇近于杨宪益的《译余偶拾》;第二组曰“文艺春秋”,多属近世文人的掌故;第三组曰“文史识小”,多基于文献来讨论文化史话题。当时粗作翻读,觉得以第一、第三组最有可观,其中第三组有两篇特别引起我的兴味:一是《〈孽海花〉与阿富汗》,一是《〈聊斋〉·但明论·璞鼎查》。

这里只说《〈孽海花〉与阿富汗》这一篇。

不用说,把《孽海花》跟阿富汗扯到一块,岂不是标题党吗?虽则如此,这个标题倒也不是乱来的。文章辟头就先说:“近年来,本来不经常见报的阿富汗时常出现于报纸的头版头条。本文题目是:《〈孽海花〉与阿富汗》,读者看到这里,当然要问:为什么要将这二者放在一起来谈?”显然,这个题目是针对当年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时事背景而来的。

众所周知,曾朴小说《孽海花》的主角金汮和傅彩云,是影射了清末状元大使洪钧和名妓赛金花。而此小说撰作的缘由,也正是起于有关洪钧的一则政治内幕:洪钧依据俄人所绘制的中俄交界图,误将帕米尔的一部分划入俄境,遂使清廷在对俄谈判中丧失大片国土。《孽海花》第二十回里,就以旁人对金汮说话的方式提及:“据说回疆边外,有地名帕米尔……西接俄疆,南邻英属阿富汗,东、中两路则服中国。近来俄人逐渐侵入,英人起了忌心,不多几时,送了个秘密节略及地图一纸给总署,其意要中国收回帕境,隔阂俄人。总暑就商之俄使,请划清界址。俄使说向来以郎库里湖为界的。然查验旧图及英图,却大不然,已占去地七八百里了。总暑力驳其误,俄使当堂把吾兄刻的交界图呈出,说这是你们公使自己划的,必然不会错的。当时大家细看,竟目不能答一语。现在各堂部为难得很。”而洪钧当时则主张:“俄、阿交哄,揣阿必溃,俟俄退兵,可与议界,当更与疆臣全力经营,争得一分即获一分之益。”盖中、俄边界之争,攸关阿富汗的政治利害,有了这一重背景,《〈孽海花〉与阿富汗》作为标题自然就可以成立了。

从拟标题的角度来看,《孽海花》表面上跟阿富汗毫不搭界,这样将二者放到一处,自然容易让人产生趣味。此类修辞策略,不妨称之为“混搭”式标题。

如此作风的标题,并不是独此一家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陈垣陈援庵的一篇论文:《〈切韵〉与鲜卑》。此文不长,钩沉《切韵》的撰者陆法言、注者长孙纳言皆源自鲜卑族群,是精彩的小考证。而以《〈切韵〉与鲜卑》为题,恰与《〈孽海花〉与阿富汗》如出一辙,也可谓标题党了。而这,却是陈老先生刻意为之的。

音韵学家周祖谟,是陈氏门下所谓“南书房四行走”之一,其《怀念一代宗师援庵先生》一文特别提到:“有一次,先生讲到文章的命题贵于醒目,如能引发人的兴趣更妙。于是谈到先生所作《切韵与鲜卑》一文。这篇文章的主旨在于说明作《切韵》的陆法言和给《切韵》作笺注的长孙讷言两个人都是鲜卑人的后代。陆法言是鲜卑步陆孤氏陆俟的后代,长孙讷言是拓跋氏后人长孙俭的后代。先生说:‘《切韵》的作者和注者都是鲜卑的后人,你说奇不奇?我这样标题,怎么样?我在文章里并非要谈《切韵》如何如何,而说《切韵》与鲜卑,啊,你们研究音韵的人还不要拿起来看看吗?’说完,莞尔而笑,还抚摸一下下的胡须。情趣感人。”周祖谟的回忆甚是生动,足见陈援庵对此标题党的做法是相当自得的呢。

还有,以作家名世的端木蕻良,对《红楼梦》深有钻研,著有一部《红泥煮雪录》,里面有篇《雀金裘和澳门——〈红楼梦〉夜记》,指晴雯所补的“雀金裘”,是用孔雀羽毛做成的呢料,当得自澳门登陆的西洋传教士。这也属于近的例子。远的例子也是有的,如波西格的《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原名:ZenandtheArtofMotorcycleMaintenance;艾柯的《康德与鸭嘴兽》,原名:Kantelornitorinco。但要说明,这两种书,我皆未读其文,仅知其名而已。至于我所未闻的,相信必有不少,有兴趣者不妨续为增补,以广闻见。

最后,说回吴德铎的《〈孽海花〉与阿富汗》。文章的最末一段是这样的:“讲起历史,还想在这里指出,阿富汗在年至年间,三次遭到英国的武装入侵,英国不少名人,参加过侵阿战争,其中最著名的有丘吉尔,达尔文的儿子J·达尔文以及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中的华生医师。……有的丧生,有的身负重伤,英国人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在阿富汗人民坚决抵抗下,英国人最后还是不得[不]同意阿富汗独立。当年的英国人如此,步英国人后尘的,肯定不会例外。”这些话,虽属于当时官方的套路,但也得承认,他果然说对了——不仅他所针对的俄国人步了英国人的后尘,就连他所不知道的美国人,也步了俄国人的后尘。

吴先生当年写《〈孽海花〉与阿富汗》,是在红色帝国占领阿富汗的时候;如今我写此文,红色帝国早已崩解,却是另一个白色帝国撤出阿富汗的时候了。世事翻新,而又有不翻新者在,岂能不为之一叹!

兹将吴德铎《〈孽海花〉与阿富汗》原文附录于此,有兴趣者可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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