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滩杨宣强小说节选

治疗白癜风医院哪家好 http://pf.39.net/bdfyy/xwdt/
红柳滩

文/杨宣强

人的脑袋里生长着一棵梦想的大树

有些真实的事情,人们以为是故事。

故事就故事吧,何必较真呢?一件事情发生了,是真事,也是故事。反正是发生了,那件事就在那,如一块土地,种上玉米,玉米成熟后收割了,现在这块地又种上了棉花,路过的人,看见了一地的棉花,却没有看见玉米,事实上,这块地,还种过土豆、萝卜、白菜,种过大葱、蒜苗、黄瓜、茄子……在久远的过去,还种过树,长过草,生长过红柳。在更久远的过去,这块地只生长石头、黄沙、盐渍,或者,这里曾是一片大海。

真事或是故事,发生过的一切,如同地上生长过的一切,都将被时光消磨殆尽。

怀稀的家在红柳滩,红柳滩是地名,一排排土坯砖房纵横交错,全是近年来新盖的。怀稀的家在最西端,一出门,就能看到一团一团的红柳,隆起的红柳沙包,如一座座坟茔,伸向远方,远方是无垠戈壁。天一黑,似乎到处都游荡着鬼魅,月明星稀的夜,怀稀还看见过怪异的身影,他就疑心那些荒石、沙堆、红柳、芨芨草,还有偶尔奔跑的野兔、黄羊、野驴,都是鬼怪变的。

怀稀生活的地方很大很大,大到一眼望不到边,能望到远处的景物,只有清晰的一座山,那山叫昆仑山,如同一个固执的人,一动不动,终年积雪,冰川矗立,寒光闪闪,面目狰狞。他生活的地方也很小很小,巴掌大块地,只有河东河西两个地名,怀稀的家在河西。所有的房舍以帐篷、地窝子为主,新房大多是干打垒和土坯房。怀稀家的旁边,有一个炮楼,形状如同红柳包,不同的是,红柳包全是沙,而炮楼却是砖和水泥,炮楼向外开着四个洞,灰土土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不到跟前,很难发现。

家的不远处,有条河流,每到夏季,水便欢快地流入河坝草地,河水清澈,河沟里游弋着泥鳅和鳊鱼,河水源自昆仑山的雪水,即便阳光暴烈的夏日,水依然冰冷刺骨,但它并没有挡着小孩子们下河捞鱼的兴趣,河坝里总能看见三五成群的孩子,有拿渔网的,有拿鱼筛的,有提罐头盒子的,还有抱着衣服的,甚至还有专门看守衣物的,很是热闹。怀稀经常到河边玩耍,河沟忽深忽浅,不经意间淹湿孩子们卷起的裤管和袖口,衣裤湿了便脱下,铺在草地上晒,高原紫外线强,一会功夫就能晒干。顺河而下向北是大片的草甸湿地,那种低矮柔软的沼泽型草甸湿地,松软而清香。怀稀每次都兴奋得手舞足蹈,有时把小手拍得通红。通常,母亲只是带着他到人多的地方转一转,看一看,然后再到别处。有一次,一位牧人骑在马上溜达,枯草深处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悠闲的牧人漫不经心地朝她望了一会,葛蔓向那牧人走去,她走得急促匆忙,临到跟前,看清牧人面孔时,她停下,长长吁出一口气,转身回返,似乎有点失望,母亲葛蔓像是在找某个熟人一样,有人的地方她都去瞅上一眼,这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一种生活方式。

怀稀记事起,就知道生活的地方河流密集,纵横交错。母亲葛蔓带他走过很多的路,他熟悉每一条河流,沱河、盐河、罕马河、察乌河、托拉河,河流随时间一起流淌,伴着他一起成长,河流是亲切温暖的。河水一直向北流着,流入远方的盐湖。河水流经之地,生长着茂盛的芦苇,密密麻麻,粗壮肥大,葱葱郁郁,叶子上放着光华,微风吹过,芦苇上下起伏,极有韵律感。很多时候,葛蔓会独自在这里静静坐上一阵,想些过去的事情,远的或近的,有时她什么也不想,在这无边的旷野,望远山,观戈壁,听流水,看芦苇,如聆天籁,舒泰无比。

太阳明艳艳的,早早探出头来,把孤寂的小城从梦中唤醒。一连数日,葛蔓去看别人修路,所谓修路,也就是在先前的车辙印上铺些沙土、小石子,然后用铁锹铲平。这座小城,常住人口稀少,但过往的车辆较多,那些货车,络绎不绝,把路都碾坏了,经常得修补,有时为了需要,还得拓宽或加高。最近,又在河西修了一个小转盘路,这是河西最繁华的地段,也是部队的、西藏办事处的、农建师的、油田公司的所经车辆的必经之地,这段路是连接青藏公路、青新公路的交汇点,以这点为中心,向南可去拉萨,向东可到西宁,向北可达敦煌,吸引人们目光的不是敦煌,而是柳园,柳园是进藏物资重要的铁路转运站,向西伸至新疆,直联楼兰遗址。葛蔓在清冷的早晨就出了门,在修路的人群中来回穿梭,直到日落西山,葛蔓才对怀稀说:回吧。他们疲惫而返,现在已看不出她是欢欣还是失望,她的表情,如茫茫旷野,风也好,雨也好,不动声色,深不可测。

怀稀胆小,深夜连大门也不愿靠近,天一黑,他连厕所也不敢上,小城的居民,虽说家家都盖了小小的四合院,但厕所却在院外的角落里,住户各异,人有多少,但家家大致如此格局。每次,葛蔓将马灯挂在门前,鼓励怀稀勇敢些,再勇敢些,怀稀依然迈不出一步,最后还得由葛蔓陪着上厕所。既便怀稀不上厕所,葛蔓也会让马灯在黑夜里亮着,微弱的光,穿透纸糊的窗,温温的,暖暖的,航标灯般亮着,直到很晚,她才从睡梦中熄灭。住户人家中,只有葛蔓家马灯最特别,上面有纯正的英文标识,绿色漆面,正面和底部都带有英文,马灯提手基座边沿还有编号,但字迹模糊,无法辨认。怀稀对黑夜有与生俱来的恐惧,白天的他,却是另外一个样子,哪儿人多往哪钻,成天灰头土脸,是出了名的野孩子,熟人见了,会温存地摸一下他的脑门说,野小子,安生一会不行么?怀稀扮个鬼脸,兔子一样一下没了人影。

少年的怀稀,认知力局限在荒芜的小城,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浑然没有认清自己的渺小。他觉得世界的样子,似乎是永恒的荒芜、辽阔、单调。他觉得自己会和母亲在这边陲小城,伴着红柳和芦苇,生活一辈子,直到有一天,他决然踏上远行的路,却再也没有回来。

事实上,怀稀是活脱脱的少年,只因身体单薄,面黄肌瘦,才形似羔羊般弱小。

每次,葛蔓远远看着怀稀时,无尽的往事便风一样飘渺起来,这样的时刻,她会想起那个叫卫龙的男人。

葛蔓嫁给卫龙时,卫龙是军部的组织干事。卫龙人高马大,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他们是在第二次见面时结的婚。组织部长作的主。那是十月,秋色浓烈,部队刚过黄河,斗志昂扬,士气饱满。身怀六甲的郭琴部长由红军战士葛蔓照应着,卫龙来向郭琴汇报工作,正巧碰到了正在清理衣物的葛蔓,彼此一见,四目相对,一下呆住,卫龙变得愣头愣脑,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望着她笑,葛蔓却是一脸兴奋,脸颊上绽开两朵桃花,灼灼如火。郭琴部长是过来人,而且见多识广,她用手摸了摸腆起的肚子,忽然心血来潮。

郭琴说:“你们有点那个意思么?”

卫龙和葛蔓不知如何回答首长的问题。

郭琴对葛蔓说:“你现在是红军战士,再不要去想娃娃亲的事,那是旧社会的产物。”

组织部长郭琴是了解部属的,一个在莫斯科留学后参加革命,能文能武,德才兼备。一个是没落财主的女儿,虽说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大家闺秀,但上过几年私塾,他们识诗书,懂文墨,这俩人,越看越欢喜,般配。眼下,正执行十月作战纲领,作进攻宁夏的准备,革命虽然重要,培育革命的接班人同样重要。长征中走出来的郭琴,对战争还是很乐观的,她坚信革命一定会胜利。这种信念让她在工作中通常兼顾考虑,她对革命的工作方法是两手抓,两不误。郭琴对卫龙,除了革命感情外,还有一点私心。她对卫龙一直刮目相看,一方面,红军队伍里,像卫龙这样的人才真不多见。另一方面,卫龙救过郭琴的命。

郭琴说:“你们可明白我的意思?”

卫龙有些腼腆地说:“首长说的啥意思?”

郭琴扫一眼卫龙,再扫一眼羞答答的葛蔓,心里有了把握。她挺了挺快要爆炸的肚皮,胸有成竹地说:“这秋高气爽的,连阳光都在欢笑嘛,就定在后天晚上吧!”来自浙江的郭琴,在这件事上显得特别精明。部长的话不容质疑,近乎命令,卫龙听后,下意识用手捂了捂胸口,一半是激动,一半是那口袋里还装着葛蔓一张黑白小照片。

他们结婚时,卫龙二十岁,葛蔓刚满十八岁。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虽说大战当前,郭部长还是破例为他们批了一天婚假。战事当前,婚礼很简单,炊事班长老田额外烧了个番茄汤,郭琴讲了几句话,他们往大家面前一站,朝大家鞠几躬,就进了洞房。

客人散去,葛蔓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说:“还给你。”

卫龙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还回来的,你是不是反悔了,你要是不愿意,不勉强,我去找郭部长说清楚。”

葛蔓说:“你个傻瓜,怀表你留在身上比我用处大。人都是你的了……”

卫龙接过怀表说:“行军打仗的,还真离不开一块表。照片我可不会还你,你人是我的,照片也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说完就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新婚第二天,一大早,葛蔓发现外面结了冰,忽然有了一种不祥之感,读私塾时,先生说过古代有一种习俗,当冬天的河水结冰的时候,就要停办婚嫁之事。卫龙帮他的新娘子穿衣服,一件一件的,从内到外,格外细致,连一枚纽扣也不让她动手,还帮她梳头,一头短发,他认真梳,生怕弄乱了,完了还插上一朵紫色的马兰花,这季节,寻一枝马兰花,对于她就是摘了一颗天上的星嘛。葛蔓仍旧羞涩,闭目低眉,偶尔抖一下眼皮,偷看他一眼。

卫龙说:“今后,我天天给你穿袜、穿衣、梳头。”

她抿抿嘴角,笑了。

还是那桃花样动人的笑,望着她的笑容,他的心融化为一罐蜜。许久,他抱着她,轻咬着她的耳根说:“葛蔓,我要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一句新婚诺言,葛蔓坚信不疑,这话让她甘愿为这个男人吃很多的苦,走很远的路。

葛蔓记得,第一次见卫龙,是在家乡的小镇上。高高大大的卫龙正在墙上刷标语,好多人围观。那时,父送子、妻送郎、父子一同上战场的感人场面蔚然成风。若干年后,在葛蔓最困顿最无助最茫然时,“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最后的亲骨肉送他上战场”的画面依旧在她记忆中栩栩如生。

卫龙刷完“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握着手中自制稻草笔一转身,眼睛忽然一亮,一朵娇艳的花幽静地绽放在人群中,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绝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富有神韵。他径直走向她,葛蔓感到一团光缓缓移来,她的心急骤跳动起来。

卫龙说:“参加红军吧,革命需要你。”

葛蔓有些不知所措,她想答应,觉得冒失,她想拒绝,觉得不妥,她被那团光笼罩着,心微波般悠悠地荡漾起来。他伟岸的身躯和火辣辣的眼神令她迷失。她开始帮忙刷标语,他们共同完成了一条标语:欢迎红军、拥护红军、扩大红军。同时参加劳动的还有江志涛,江志涛对红军和革命不感兴趣,他是冲葛蔓来的,他只对她感兴趣,他不放过任何亲近葛蔓的机会,而且每次都找出各种理由向她索要照片。江志涛相信葛蔓的心不是石头,也不是席子。葛蔓的心当然不是石头和席子,岂能按别人的意志行事,好几次,她都差点把藏着的相片给了他。江志涛长得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葛蔓对他说不上特别喜欢,但一点也不反感。之所以没有把照片送给江志涛,潜意识里,她似乎在冥冥中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

那天,卫龙完成“扩红”宣传鼓动任务后,直接与江志涛一起,去了葛蔓的家。路过镇口集市,卫龙顺手买了几条鲜活的鱼。葛蔓的爷爷满心欢喜,热情款待客人,他一会瞄瞄卫龙,一会瞅瞅江志涛,一会扶扶鼻梁上的镜片,心里的算盘却是拨得噼啪作响,一向重男轻女的他当然知道年轻人的来意,尤其是这个自称农历丙辰年出生,属龙的年轻人,虽说身在行伍,在得知孙女叫葛蔓后,还特意送来几条鱼,足见其心思细腻。全家人的一致看法是,人长得“精神”,而且斯文,怎么看怎么比那娃娃亲江志涛顺眼。

葛蔓家里原来也是书香世家,只是家道没落,大不如前,原想借葛蔓攀附上江姓大户的,现在,那几条蹦来蹦去的鱼,让他改变了主意。长得“精神”的卫龙,怎么看也是根“樛木”,他们在一起,一个高大英俊,一个温柔委婉,天造地合的一对啊!看看年轻人急不可耐的样子,送什么不好,偏偏送几条鱼,“鱼”从古至今都与多子多孙、爱情美满、五谷丰收紧密相连啊,更是恋爱、婚姻的隐语,年轻人如此有意,也是天赐佳偶,全家人喜上眉梢。

临别时,葛蔓把口袋中的黑白照片悄悄送给了卫龙。作为回赠,卫龙掏出了最喜爱的怀表。一棵梦想的大树,在他们的脑袋里生长!

当夜,大地静谧,月明星稀,队伍出发时,百姓还在安稳的睡梦中。

天空闪烁的星光,朦朦胧胧。葛蔓迎着习习的夜风,追赶着队伍。她相信这支队伍,相信它宣扬的一切,也相信自己会有美好的明天。

人的一生有多少秘密

怀稀记事起,似乎都在满世界流浪。母亲拉扯着他,从一片陌生走向另一片陌生,荒漠中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仿佛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朝夕相伴,无法摆脱。穿的,是捡来的衣服,母亲反复搓洗,随处找一处草坡晾干,缝缝补补,格外合身。渴了,冬天化雪融冰,夏天喝河里的水,很是方便。唯一的难处,是饥饿,在没有止境的路途,讨来的窝头管不长久,好的时节,能从地里刨几个土豆,对付几天,大多时日,只能是硬撑着。他梦想有一天能痛痛快快吃个饱,肚皮胀破了也不怕。

怀稀没有见过父亲,他心中一直有个大大的疑问,父亲呢?他不敢问母亲,他问过母亲许多问题,许多问题母亲只用眼泪作答。终于有一天,母亲说:“你父亲是军人,他牺牲了。”说话时,母亲不忘用手轻抚他的头,他感到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根皲裂的松树。其时,瓦蓝的天空飘浮着硕大的太阳,远处有一些云,正缓缓爬动,那些云层起先是幻变为一只兔,一会成了一条狗,最后又成了面目狰狞的狼。一直以来,关于父亲,这是母亲最直白的表述。他眼中满是疑惑,母亲看他一眼,轻声说:“不怕,有妈呢,妈永远跟你在一起。”怀稀低下头,依偎进母亲的怀里。怀稀在想另一件事情,前几天,母亲刚刚讲过,“牺牲”在古代是指用来祭祀的牲口。他们继续赶路,路上没有人,四周全是褐色的山梁。母亲背着一个大布包,形容枯槁,怀稀手持枯枝,面呈菜色,紧随其后。跟着走,这已经成为他的生命状态。母亲说过,再走一段时间就不走了。往常,母亲会慢慢悠悠地教他一些话,如: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有时也教些其他的东西,如: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母亲还把一些符号写在沙地上,教他认一些字。风很快就把沙地上的字刮没了,有些字则刮进了他的脑袋里。他在乞讨的途中,认得了一些字。

母亲这天没教他认字,只是急急地走,他闷着头,紧紧跟着。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父亲、军人、牲口,他很是费解,雨淋湿了他的衣服,淋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脑袋里似乎进了水,怎么也想不明白,想不出一点头绪。

不远处,依稀显现出村庄的轮廓。母亲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怀稀问:“这是哪?”母亲说:“西宁。你出生在这。”

怀稀有些茫然,他的头脑中只有荒芜。他问:“还走么?”

母亲说:“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怀稀的心忽然舒畅起来,他再也不想过风一样的日子,没有着落,东游西荡。他听出,母亲的语气并不坚定,似乎是为了宽慰他才这么说。

他们在西宁生活了下来,母亲先是给人放羊讨生活,因居无定所,母亲又换到一家当铺谋了份事,怀稀的生活也相对安定。当铺是三间门面,门口有“世诚当铺”四个大字,第一道是大门,其次是铺堂,再往里是柜台,柜台很高,有二公尺左右,台上装有木栅栏。柜台上写着一个大字“当”,足有二尺见方,四角写有“兵器不当”“裕国便民”八个字,很是显目。当铺四壁没有窗,母亲告诉他这是为了防盗。当铺里的气氛有些森严,屋子有后院,当作仓库。所有被当的东西,按大小贵贱,分了类,编了号。母亲专门分类编号,然后交专人保管。东家是个清瘦的老头,戴着一幅金丝眼镜,顶着白帽子,留着长长的胡须,说话慢条斯理,办事有板有眼。他是看见葛蔓在街头讨吃的,面前有一行字,用树枝写的,问:你识字?葛蔓点点头。东家就动了恻隐心,她起身时,怀稀跑了过来,东家问:你的?她说,是。东家面露失望,葛蔓急急哀求:给口饭吃就行,不要报酬。东家犹豫片刻,摇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

天下战火不断,兵荒马乱,各种谣言秋天树叶般飞舞。他们生活的西宁,原本是西陲安宁之意,但并不安宁,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冷不丁就冒出几声枪响。东大街为省府重地,各色人往来穿行,一个个面容惶恐,颇有黑云压城之势。所有学校都停了课。怀稀十二岁了,母亲告诉他,这个年龄在古代称为总角。十二岁的怀稀每天帮母亲填写当票,当票是交易凭证,木版印制,同一规格,母亲教他写姓名、住址、编号、当物名称、赎当期限等,当铺收当各式服装、生活用品、首饰文物、铜铁器具为主,有时也收当生产工具,按东家要求,葛蔓在每张当票上都做了暗记,防止行骗和假冒。

这天,正填着当票,怀稀问:“苏联在哪里?”

葛蔓一下紧张起来,四下瞧瞧,不安地说:“你怎么知道苏联?”她说话时,手有些抖,笔头戳到了手背上,居然毫无知觉。怀稀发现了母亲的失态,她一向是深怀不露的?

怀稀说:“昨天大胡子说的。”大胡子是老伙计的儿子,他把东家称为老伙计。大胡子在马家军当差,人高马大的,看上去勇武骠悍。“他还说共匪要大炮,苏联要几十万儿童,他们要互换,现在集中在兰州呢。”

葛蔓把怀稀拉到身边,帮他理理衣服,然后迈出门,看了看天,秋天了,原本薄雾样的烟尘,幻化开去,无处寻迹。葛蔓记得第一次见大胡子时,他看了她一眼,他似一只鹰,只一眼,她便不寒而栗,他的目光如刀子,那一面之后,她怕再见到他,更深入简出,有一种恐慌乌云般笼罩在心头。

“他还说了什么?”

东家的儿子,行伍之人,骑着马,蹬着靴,腰里挂着长长的马刀,前几年从不露面的,最近却是经常光顾父亲的当铺。一来二去,与怀稀熟悉起来,每次来时,都让怀稀帮他擦马靴。怀稀回答:“他说要变天了。”

果真是要变天了。从兰州败退回的部队,在西宁周边驻扎得满满的,大街小巷,全是扩军充兵的标语。葛蔓心揪得紧紧的,不敢出门,也不让怀稀出门。她是盼着变天的,真要变天了却又如坐针毡,她不敢去想象撕咬和搏杀,不敢想象血流成河,那些苦难和梦魇太多了,山一样压在她的心头。

这年秋天来得特别早,树叶有些迫不及待地往下飘。是夜,房东敲开门,有些无奈的样子,说:“我该走了,你也走吧。”葛蔓没有应声,房东离去好久,她才摸摸怀稀的头,说:“我们也走吧。”

她们夹杂在人流中,往西走。起先,人如波涛,汹汹涌涌,弥漫在无际的路途。慢慢的,似乎风平浪静,人越走越少。最后,无垠的旷野,只剩下他们母子。他们走在戈壁沙漠里,起先是两个单薄行走的人影,渐渐的只能搀扶着挪动的粒沙。在茫茫路途,怀稀特别渴望吃上祝余,戴上迷榖。祝余是山中的一种草,形似韭菜,开青色的花朵,人吃了就不会觉得饥饿。而迷榖是一种树木,形似构树,树上布满黑色纹理,光华照耀四方,人若佩戴上就不会迷路。他还希望能吃上狌狌,吃了,会走得飞快。这些都是母亲告诉他的,母亲的话,让他在苦难的路途充满离奇的幻想。

他们又开始在人间流浪。几个月后,流落到现在的居地。不久,听说西宁解放了。

最近,怀稀忽然有了的心思。好几回深夜,他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惧。一连几天,他有些魂不守舍。这天夜里,他又醒了,他蜷缩成一团,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他是被尿憋醒的,有游丝般的声音传来,似隐隐风声、似低低饮泣、似微微呜咽,他一下睡意全无,真切的风声从门缝钻了进来,同时钻进来的,还有马灯微弱的光芒。他静静躺着,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吱呀”的开门声,接着有沉重的脚步离去。怀稀听见了母亲的咳嗽声,沉闷低微,明显是用手捂着嘴。怀稀竖耳侧听,母亲朝他走来,母亲蹑手蹑脚,轻轻推开他的门,帮他掖了掖被子,将他露在外面一只手放入被窝。黑暗中,母亲站了好久才悄悄离开。他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母亲显然是多此一举。就在母亲离开后,怀稀在被窝里用指头在手掌心摸了摸,没错,是湿的,是母亲的眼泪,是她低头掖被子时落下来的。一股冰凉顷刻传遍了他全身,有人来家里了,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来找母亲?母亲流泪了,肯定是受了委屈,受了委屈的母亲为什么不反抗?他的心思,如黑夜漠风,疯狂游荡。怀稀尿意全无,或许,他压根就没有尿,只是黑夜里的秘密把他唤醒了。他仿佛是窥见了母亲的秘密,这秘密却是一座巨大的山,他无法看清,却结结实实压在心头。

怀稀变得不爱说话,母亲想开垦一块菜地,他便在盐碱地上劳作。土地干硬板结,他引河水浸泡,上面白花花一片。菜地上的水很快被蒸发了,他就把土壤再翻起来,再浇水,如此反复,他的心思也如菜地,不停地翻涌起莫名的情绪。菜地种上籽,长了苗,绿了叶,收获了,地里光尽尽地,一根草也没有,他的心却堵得慌。这期间,他一有空,就独自在红柳滩闲逛,一团团红柳,坟墓般铺向天的尽头,几条季节性河流,针线似的把大小不一的红柳滩缝补在一起。纵横间,红柳滩成了一座谜宫,谜宫里时常会露出一些残骸,恐怖阴森,令人颤栗。

怀稀就像是菜地里的籽,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母亲不知道,少年的怀稀已被秘密所困扰。有天他鼓起勇气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们还有亲人吗?”马灯在风中明灭,母亲说:“你还小,再等等,我就告诉你,”

他不认为自己小,他认为母亲在搪塞。

怀稀忽然板起脸说:“这是推诿么,这肯定是推诿。”

葛蔓忽然流下了眼泪,看来,怀稀真的是大了,可是,大了的怀稀能明白发生的事情吗?她说:“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等亲人,找亲人。”

怀稀压根不信,他怀疑母亲是个坏女人。

母亲倒显得无事的样子,坦然收拾着日子。刚入九月,天气冷了起来,地里的白菜、萝卜、土豆丰收了,足足可以吃半年,怀稀帮母亲搬回家,堆放在外房,居然堆了半房间。母亲冬储了部分,便将另一部分送人,怀稀把菜挑在肩上,挨家去送,东一家西一户的,两天下来,他肩膀都磨破了。散落的住户,大多是前些年逃难来的,也有一些牧民,学着垒起干打垒,他们冬天开始定居,开春后再赶着牲畜远去。还有一些人家,是来来往往的军人们,他们才安下脚,家里的人就找了过来,有的还拖家带口,来的人中有的为了生活,也开始垦荒种地。

最近,有拿枪的人马来回巡查,时不时还到家中打探情况。每次来人,母亲都非常客气,有问有答,一脸平和。

来人问:“可见到形迹可疑的人?”

母亲回答:“没有,人来人往,没发现有什么不正常。”

“有没有陌生人来你家?”

“没有,无亲无故的,谁会来。”母亲回答得很肯定,神态也很自然。一旁的怀稀,心里愈发糊涂,明明有人来过,明明形迹可疑,母亲怎么掩盖呢?他再观察母亲的表情,还是老样子,看不出任何异样,好似真的从没有陌生人来过。

她在说谎!怀稀坚信不疑。

有天深夜,怀稀一激灵醒来,听到呼呼的风声,隐约有门低微的吱呀声。他翻身下床,咚咚向外屋跑去,到门前时,他害怕起来,门虚掩着,有浑黄的一豆光亮钻进来,好似盗贼似的寂然无声。虚掩的门哐哐叫了两声,随即又野猫逃离般静寂下来,在马灯晃荡下,映出一个人影,但稍纵即逝,怀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内心悚然,事情真切地发生了,又似什么也没发生,难道是幻觉?母亲从堆满菜的房间走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怀稀用手指指门:“有响动。”

“是风。”母亲温柔地说,“去睡吧!”

“我去尿尿。”怀稀说着话,脚步没移动一丝。母亲来到他身边,忽然笑着说:“你都是男子汉了,胆子还这么小。”她打开门,风一下涌了进来,怀稀便忐忑着走向茅房。事实上,他一点尿意也没有。

重新躺在床上,母亲如马灯,温存地照着他。母亲问:“看你怕的,你在门口看到啥了?”

怀稀说:“没有啥,是风。”

“是风,”母亲说,“睡吧。”

怀稀醒来时,外面显得闹哄哄的,他探出头,看见亮晃晃的阳光下,一支队伍正从门前经过,长长的一列人马,把地上的灰尘扬了起来,空中顿时弥漫一团一团的黄雾。队伍远去,尘雾不散,待灰黄色的尘雾变得稀薄些时,几个灰头土脸的解放军立在了怀稀面前,他们的面容和表情如初升的旭日,一点点清晰明了。不知何时,母亲如同时光般不动声色地站在他的身后。

解放军问:“小鬼,多大?”说话时,用手在他的头上抚摸起来。问话的解放军身后跟着三个人,看上去很年轻,如果不是宽大的军装包裹着,其中一个战士也就与怀稀相仿。怀稀在心中暗想,说话的一定是个大大的长官。

“十五。”母亲谨慎地回答。

“到队伍上来吧,参加剿匪,今后当家作主,有出息呢!”

怀稀兴奋起来,他问:“我能行么,长官?”

“当然行,只要你愿意。”看了葛蔓一眼,又看着怀稀,“什么长官?我们不搞那一套,我们是人民军队,官兵一致,今后就是战友兄弟。你就叫我常指导员吧。”

一切来得非常突然,仿佛夏日的骄阳天空里忽然下起的一场暴雨,令母子二人猝不及防,这场雨,尤其让葛蔓的心也湿漉漉的。少年的怀稀因心怀秘密,正好有种野马脱缰的解脱欲望,他甚至是赌气般擅自应允下来,葛蔓潮湿的心开始波涛翻滚。怀稀如同一棵草,一夜之间茁壮起来。那个晚霞满天的时刻,在初冬的微风中,怀稀穿上了宽大的军装,紧接着他又暴风雪般淹没在急急前行的队伍里。葛蔓满腹心思,她想说的话,足足有一水库的容量,无奈闸口紧闭,无处排放。她只能不停地说:“好好干,相信组织,相信未来!”与其说是对怀稀说,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临走,常指导员对葛蔓说:“甭担心,我们就在这柴达木剿匪,有时间我安排葛怀稀回家看你。”常指导员都无影无踪了,他的话却积雪群山般长时间不曾溶化散去。葛蔓毕竟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如此决绝地把怀稀送到队伍上,她放心。怀稀还小,应该有新的生活!当夜,原本温馨的家恍若一个失去胳膊的人身着宽大的衣装,总在不间意中显露出某种空空荡荡。黑幕似的夜突兀地坠落下来,葛蔓才想起,该点亮屋侧的马灯了。她希望路过的人,在黑暗中能借一丝光亮,也希望迷失在岁月中的人,能找到回家的路。

怀稀成了队伍上的人,他由一个孩子一下变成了革命军人。到了队伍上,怀稀才感到某种严峻,柴达木地区匪帮有八千多人,危险无处不在。这天深夜,一阵急促的紧急集合哨把大家从梦中惊醒,顷刻间,大家全副武装立在了帐篷前,常指导员作了简单作战动员,部队就出了发,怀稀从老兵口里得知,虽说青海解放了,但马步芳残部还有两千多人窜入了柴达木地区,他们有枪有弹,四处抢劫,企图获得更多过冬的物资,严重的是,这些人还与新疆逃来的惯匪相勾结,已经制造了多起袭击牧民的事件。

部队在黑暗中悄悄前行,怀稀按照安排紧紧跟在常指导员身后,也不知行进了多长时间,部队在一处沙包后面埋伏下来,大家悄悄准备着,静静等候战斗命令,前方隐约显现出几座稀疏的干打垒,有几处屋里有微弱的光,屋外有哨兵来回走动。风从远方吹来,卷起的沙尘雾一样四处飘荡,冷森森的寒气蛇一样往怀稀身子里钻,他学着大家的样子,眯起眼,一动不动盯着前方。战斗是突然间打响的,伴着一声枪响,大家一跃而起,声嘶力竭呼喊着冲了上去,枪声大作,所有的光亮瞬间熄灭,只有枪口喷射的火舌,匪徒四处逃窜,一些匪徒纷纷倒地。匪徒来不及作过多还击,战斗很快结束了。连长将大家集合起来,作了安排,兵分几路追击敌人,常指导员带领几个战士,留下打扫战场。这次剿匪很成功,因为做到了出其不意,共打死匪徒十七人,重伤五人。怀稀负责看管一名受伤的俘虏,指导员则开始清点缴获的步枪,意外缴获了一支冲锋枪,大家正围着看。

俘虏压低声音哀求:“你放了我,我一定好好报答你。”怀稀理直气壮地说:“妄想。”俘虏稍停片刻,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说:“我认识你,你是怀稀。”怀稀大为诧异,他仔细端详,发现面前这个满脸胡子的匪徒的确似曾相识。大胡子蹬了一下腿,怀稀才蓦然想起,这不是东家的儿子么,他怎么也是匪徒?

大胡子喘息着说:“你放了我吧,我们是一路人。”

怀稀说:“你白日做梦,谁跟你一路人?我是革命军人。”怀稀瞬间疑惑后,心里又突然阳光穿透乌云般明亮起来,旧军阀的军官沦落为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大胡子冷笑一声:“你母亲没告诉你么,我们是一路人。”

怀稀压根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你家就在西宁,你父亲还活着,虽然我不知你们为啥不回家,但我晓得你们是西宁人,我多次见过你们,在你很小的时候……”

怀稀半信半疑,有些茫然无措。

“看来,你母亲掩藏了她的秘密。你父亲是我的长官嘛,因为这,你也得放了我。”

这话,子弹一样击中了怀稀,他有些信了,说:“你说。”

“你放了我,”大胡子试探着说,“你母亲是我长官的小妾,你是我长官的儿子,我们才是亲人,你跟着他们搞不出啥名堂,他们抢去的东西,我们还会夺回来的。”一丝月光这时挤破了天宇,凝望着广阔的大地,一切显得朦胧起来,怀稀有些虚幻感。这当口,大胡子一跃而起,迅疾逃去。跃起时,他顺手从马靴里掏出一把手枪,怀稀还没作出反应,枪声响起,几乎同时,他被人拽倒在杂乱的芨芨草上,昏暗晦涩的天地间,清脆的枪响将大胡子撂倒在地。指导员把驳壳枪举过肩膀,轻蔑地说:“还想逃。”没人注意到,指导员的左胳膊也中了枪,伤口正张扬着鱼一样的嘴向外吐着血。怀稀不知道这枚子弹如果钻进自己的身体会怎样,他不敢设想,万分恐惧。大家围过来,七嘴八舌,太没用了,真怂。怀稀把头快杵进了裤档,仍有人说,没见过这么迟钝的,蠢。常指导员捂着伤口,并没责怪他,只是说:“记住了,对待敌人,不能仁慈,要坚决,勇敢,果断,彻底,记住了。”

怀稀心里反复念叨:坚决,果敢,彻底。念得咬牙切齿。

天似熟睡的人,慢慢醒了过来,脚下的荒沙和枯草清晰起来,战场清理接近尾声,怀稀埋掉大胡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些尘土头屑似的散落一地,一下就没了踪迹,他正准备离开时,一声银铃样的哭声传了过来,哭声清脆嘹亮,比蓝天更深远广阔,他循声走去,这啼哭似美妙的音乐,把大家召唤了过来,大家纷纷跑来。巨大沙丘后面,一个弃婴正在襁褓中奋力挣扎,似一轮正欲跃出地平线的红太阳,怀稀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怀稀一下沉默起来,一个巨大的秘密笼罩着他的身心,他成了网里的一条鱼,无论白天黑夜都无法挣脱那张由不可知的东西织就的大网,那张网结实得让他透不过气来,婴儿是谁?我是谁?母亲又是谁?他不停地问着,在追问中,他告诫自已,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高原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的早,那侵骨的寒气,在人们猝不及防中来到了。剿匪的任务仍在进行,但似乎没有前期迫切。这天,行至一处荒原,常指导员说:“怀稀,想不想家?”怀稀也不知到底想还是不想,他望望指导员,又瞅瞅荒芜的四野,没吱声。指导员说:“队伍上的饭养人呢,你看你都长高了,回家一趟吧,”他用手一指,“沿着这个方向,前面有条河,你顺着河流往下走,不远处就可以到家。”

怀稀揣着忐忑的心往家里走,世界静极了,他的心如同旷野,空荡荡的。一朵雪从空中飘下来,又一朵雪从空中飘下来,他踩着薄薄的雪,早早到了红柳滩,他一点也不急着回家,他把自己的脚印一圈又一圈地印在那些红柳包,他用双脚在雪地里印出一串又一串的问号。不时有野兔被他的脚步声打扰,惊慌逃窜。也偶尔飞起一两只叫不上名的土雀,扑棱一声,没了影子。

陪同他回家的,是连队的文书,叫林华。林文书陪着他在红柳滩来回兜圈子,他的怀里抱着那个捡来的婴儿。

——以上选自杨宣强的中篇小说《红柳滩》前两章

杨宣强中篇小说《红柳滩》

作者简介:

杨宣强,男,汉族,湖北孝感人。中国作协会员。年12月出生,年3月入伍,服役于青藏高原,年正团退役。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若干,出版有小说集《唐古拉山的士兵》,散文集《带着氧气上路》《在青藏大地上行走》,长篇小说《伏清白》。

作品主要刊于《解放军文艺》《散文百家》《黄河文学》《青海湖》《雪莲》《西北军事文学》《西南军事文学》《华夏散文》等,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其中散文作品“白雪风景”入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大学语文》教材。曾获全军首届网络文学大赛一等奖、冰心文学奖等军地文学奖项。现供职于湖北省林业局。

《湖北文学》季刊

主办:湖北省文化艺术交流协会

编委:王育潮王迪汪子为

陂北李韧柳雁阳

项见闻胡人锋秦风

雪域探客

刊名题字:方英文

主编:柳雁阳

副主编:秦风

特约编辑:彭可张新平桂龙飞

编辑部主任:张晓莲

编辑/版式:晴川小艺

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湖北作家文丛》第七辑:9个名额,现已签约8人,还剩1个名额,紧急征稿中!最后一本稿件交齐四个月内出书!

《中国诗人自选集》《文学中国书系》《国风》征稿启事

重磅!文学、社科作品合作出版年征稿启事:独立书号、精装出版、发行量大

《湖北诗人诗选》《湖北散文精选》《湖北中短篇小说精选》征稿启事

海潮一次次把信物递给海岸

姜华禄祁诗选

心上的那道印痕

钟鼎文刘元军墨磨人张萍尘土诗选

翘首以盼的等待

湘菡萏冰川金鹰耕田北禅诗选

八月还乡,看那些金色的果实

张昌明周文豪诗选

柳主编

文字所得,用于纸刊出版。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hongduanmumc.com/hmjz/5225.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
  •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