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麦萧红的文学产床随笔

中国现代文学大咖云集,非“学院派”的萧红为什么成“一枝独秀”?

先从两部表现萧红传奇人生的电影说起,无论是小宋佳扮饰的电影《萧红》,还是汤唯出演的《黄金时代》,两位女演员的上唇都酷似原照片中的萧红,左右各有一条不断隆起的弧线将要聚拢之时凹陷下去与唇中线弥合,形成V字形缺口,整片上唇是略微上扬的,传达出倔强与抗争。

两位演员的倾情出演,虽各有千秋,然而疏忽了真实的萧红烟瘾不轻,影片自始至终,萧红的牙齿是洁白的,即便到了她在香港生命的尾声,这样的失真虽然对演员要求来说近乎苛刻,但出于本色写作的女作家萧红造型分明是一瑕疵,当然对于电影艺术来说不必过于较真。

一位来自冰寒地带东北呼兰县的女性作家萧红只活了31岁,接近于一匹马的平均寿命,她的文学成就却超过同时代的多数作家,甚至高过她的第一任丈夫兼亲密“战友”萧军。

萧红并非著作等身,但以两篇名作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丰碑式人物,与她的奇崛人生相映成趣。从二十岁算起到三十一岁病逝,只有十一年,为何这位女性作家却从芸芸写作者中脱颖而出?

清光绪被废帝,民国开启,不乏知识女性觉醒,通常是小户或殷实人家出身,才受过不同程度的教育才具备与命运抗争的觉醒意识。萧红二十岁从小县城“北漂”至京都北平,继而回乡为祖父奔丧之后又“逃”到黑龙江省会哈尔滨。这一连串的“突围”举动除了东北人的旷达秉性,也跟萧红与生俱来的不屈从个性有关,伟大的作家一开始就是不同凡响的,就像萌动一颗不安的种子。如果说,萧红一到了政治文化中心的京都和省城就大红大紫起来,随着地位的提高,恐怕接下来的她不再有持续的爆发力,以至于最后完成倾力之作《呼兰河传》。

实际上,在哈尔滨的萧红,因为经济之源被切断,这位没有出道的“文青”正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完全有可能被扼杀在文学摇篮中,难以为继。

“娜拉出走之后,或者实在也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鲁迅先生描述“出逃”的女子更不能没有钱。

因为书报的传播,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女主人公娜拉被民国年代的诸多新女性奉为逆叛的时髦偶像,但往往迫于现实因身无分文不得不放弃初衷。在哈尔滨的萧红也只好如此,但她延绵着,在极端状况下依然充分舒张着韧性,极限地活着,一块硬面包可能分餐多顿,蘸着盐粒就着白开水就可果腹。苟活着,绝望之际不得不顺从于寻她而来的未婚夫汪恩甲,“傍男”的做法,乃至珠胎暗接。从这点上讲,极困时的萧红有过妥协,逃婚的她与寻她而来的“订婚之夫”促成“苟合”,也许萧红走的是“之”字形路线,当前方遇上拦路石,应当纡解困境为上策。当然,未婚夫不会一无是处,他应该也有“闪光点”的,于眼前窘迫境况的萧红来说,先求温饱,姑且不论两人是不是同路人。好景不长,然而未婚夫迫于家庭压力,弃她而去。萧红再次陷入更大的危机,光是旅馆费就欠下六百大洋,蜷缩于旅馆破烂阁楼,萧红无奈之下甚至萌生“破罐子破摔”之念,挺着大肚子,当旅馆老板再次“逼债”时,萧红“无赖”地说,把她与生子一并卖了,年轻女子的被卖途径通常只有从身体到青楼。这时的萧红若有一步退缩,完全有可能回到原点,也许不再有后来载入文学史的萧红。勇敢与怯懦往往只是一步之隔,萧红需要的是进一步孵化文学作品的产床。

剧情总是另起一波,是因男主人公角色转换,加上所处时代背景。这时,偶然成了必然,偏偏同处一地的东北硬汉萧军来“接盘”了,从同情到相爱……

人生跋涉途中,一个转折则意味着新的拐点出现。

如同丛林法则一样,雄性动辄具有更大的气魄,雌性则凭阴柔之力,当然人类无论男女都渴求自己的未来有更大的舞台,以期充分绽放,通往自由之路。萧红突奔的方向则单纯如一,萧军期许以激进的方式,完成彻底的蜕变,二萧最终走向分离。

女性在通往未来之路上首先来于自身生理上的羁绊,往往是不由自主的,首先是欢愉之后引发的妊娠及生产。

对于即将临盆的孩子,萧红也是很无奈的,当中不免饱含母爱之情,异峰突起,她怀的是汪恩甲的种子。颠沛流离之中,萧军虽然显示了豁达大度,勇于接受事实,在这样的时代,换做处于当下,也是惊世之举。但最终为人之母的萧红不得不送子于他人,萧红作了决断,一方面是自顾不及,另一方面萧红绝不因孩子所拖累,也许会顾及萧军的感受,然而新生儿不幸夭折而亡,这一切仿佛皆是定数。萧红的“野心”还在乎文学的产床,在这条道路上向前跋涉。艰难时期,出版的萧军萧红短篇小说合集《跋涉》,是两人相濡以沫的文学人生见证。

萧红让我想起东北的大白菜,抑或是南方的卷心菜:

热烈绽放

内敛与狂浪

长于野外,每次的扩叶则意味着又一次结实

非人为的雕饰

貌似精致,却虚空的那种

以另一种生长的姿态

历史往往风云突变的,埋下难以预料的伏笔。

上海才是萧红文学成名的产床,带上“月份”已足的一个“婴孩”(《生死场》手稿)而来,上海是她人生戏中的华彩乐章,是因爱提携后辈的文坛领袖鲁迅先生施手相援。

二萧决计去上海的“定音锤”,是鲁迅给此前他俩有一封回信,但并非因为鲁迅有了明确的态度。直至到上海过了一阵子,鲁迅再次回信有约,“前戏”是需要主人公有精心的准备,包括萧红寄给鲁迅的书稿。也就是说,鲁迅这个大家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面对所有“文青”。这意味着某种契合的机缘,还有二萧不折不挠的意志。

在内山书店见面之前,鲁迅读过二萧的作品,包括之后他甘为萧红《生死场》作序。

鲁迅赏识二萧,特别是萧红,她的本我写作,来自东北“黑土地”地标式的“原浆文学”呈现,而眼下的萧红处在国际大都市上海,是中国第二经济文化中心,最需要大人物给以推助。纵观现当代文学史,大凡名家从青涩到高光,都离不开“北上广”之地理背景,我曾在《面对现代作家柔石》一文中也作如是表述,柔石在上海也是知遇鲁迅,因而有了成名作《为奴隶的母亲》,这里不必赘述。

与鲁迅初见的二萧特别是萧红,一开始是忐忑的,渐渐不再拘谨,感受到大先生之平易近人。在内山书店会面之后,鲁迅马上来个换步换景,作东请饭,鲁迅也是有备而来的。餐桌上的倾心交谈,彼此融洽起来。不久邀二萧到鲁迅寓所,并为《生死场》写序言,介绍名人相识,“撮合”出版事宜,顺藤摸瓜,瓜熟蒂落。《生死场》让萧红一炮打响,萧红也成了鲁迅家里的常客。为两家走动更方便,二萧索性移居至鲁迅家近旁,萧红得益于大先生的时而教诲。

胡风先生给二萧“破题”,说萧红的作品功力在萧军之上,萧军虽主题深刻但萧红本色写作,细腻丰盈,有独创性。萧军当然不服,只认同他对萧红出过力,大意指推广作用,无我萧军则无萧红也。当有人谈及萧红的小说散文化而散文小说化时,萧红的回答,那是她的修持,这是不容置疑的。

我猜测,胡风所言也代表了鲁迅及文坛对二萧文学地位的评判。萧红作品中的地理以小口切入,纵深推进,文字灵动,空灵的文学意象往往为不同阶级的人共同喜欢。萧红笔下的地理很小,一个县城,东西街与南北街相交,她还不惜笔墨铺写一条泥坑,车马人掉入坑中之种种尴尬,这种原乡描写让我联想起迟子建笔下的漠河北极村,李娟写新疆的牧场羊道,呼兰河是萧红独有而丰富的风物。在同为写作者的我看来,萧红的文学空间缩得很小,却像高压中喷出来的,从悬崖峭壁飞落而下的一注瀑布,涓涓细流汇入溪涧,若受乱石阻挡时,水流穿缝或迂回绕过,奔河入海;而炫技式的作家,往往眼高手低,概念大于形象,人物苍白无力。这是萧红有别于他人之处,包括萧军。

难怪鲁迅对萧红也是爱屋及乌,包括喜欢吃萧红做的东北面食,对于从江南水乡绍兴出来的鲁迅来说,萧红是另一异境,两者交相辉映,又与之气息相通,再是两人都“桀骜不驯”。在这点上,萧红跟鲁迅是相仿的,也许是一位文学前辈与一位文坛新锐之间的惺惺相惜。

即便鲁迅因身体不好躺在藤椅上,他也喜欢跟萧红聊谈。此外两人性情相近之处,都爱抽纸烟,包括写作时,以至于两位不同代沟的作家皆因肺部毛病从而过早谢世,萧红更是英年早逝,呜呼哀哉!

文学是寂寞又灿烂的事业。萧红到日本,带有度假和写作的成份,另一想法是疗伤,是因萧军的出轨,情敌是萧红的“闺蜜”。但闻知鲁迅病逝,这于她来说更是深深地“伤逝”,从此失去了一位可以神交的精神领袖。

萧红急回上海,到鲁迅墓前吊唁,数度哽咽落泪,情何以堪可想而知。

上海遭日军侵占,时为伴侣关系的二萧不迫不得已,流离到武汉。

萧红情变与端木蕻良结合时,怀的第二个孩子,是萧军的“种”,但她与端木还是如期完成婚礼,出生不久的孩子仍不幸夭折,历史在这一节骨眼上出现如此惊人的相似。后来萧红“绝后”,这一切让萧红处于愈加孤单之中。“自古寂寞皆文章”,萧红转身于文学创作中,不断流动中的“产房”,萧红专心孕育文学新生儿,不被世事纷扰。如果萧红真有了孩子,有了母爱,她的生命可能不至于如此短暂,“萧红传”得另行改写。

萧红与萧军分道扬镳,临别前她吐露心声,说自己只倾心于文学,而萧军想的是戎马与文道兼得,这也符合这位东北汉子的脾性。在此,我不想厚此薄彼,所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萧军奔赴延安,萧红辗转到了香港,虽有端木蕻良作伴,这时的萧红到了人生最后一节。

香港也遭受日寇的炮火蹂躏中,萧红在写《马伯乐》被报纸连载后,最终她写不下去了,言明放弃,她的最大动力在于生产下一部作品。年9月,《马伯乐》(完整版)在中国大陆首发。葛浩文作为萧红原著《马伯乐》的译者和后三章的续写者,其夫人林丽君作为葛浩文续写《马伯乐》部分的中文译者。我认为,这是萧红最后写不下去的作品,肯定缺乏后续激情。萧红更大的野心包括动力便是《呼兰河传》。

萧红远离故土,回望家乡,到了生命之灯接近熄灭之时,有如高龄妇女权且把香港当做一张临产的床,以期“分娩”出一个“巨婴”,可为之榨尽自身的水分和养料,为伊消得人憔悴。这种接近疯狂的写作几乎是无时不刻一泻如泄中也是诸多写作者所共有的,包括作为业余写作的我,那种奔涌时忘乎所以,夜不能寐,刚合上眼,又灵光乍现,起身沙沙挥笔,身体不断地透支中,烟雾袅袅,一如灵魂在升腾,一阵撕裂般的咳嗽,加上她沉疴已久。完稿之日,也是累垮之时。

《呼兰河传》这个呱呱落地“巨婴”果然不负众望,成为日后惊世之作。

回到电影,汤唯和小宋佳分别扮演在香港时的萧红,各有不俗的表现。此时的萧红脸色蜡黄,在我看来还是汤唯更接近于萧红本色,《黄金时代》比《萧红》片长多一小时,自然“香港”戏份多,汤唯有足够的场景和演技来传达萧红“孕生”《呼兰河传》时的那种气韵,而小宋佳因相对片短香港戏中她只能“惊鸿一瞥”。

“巨婴”面世不久,加上战乱,医院的病床上溘然离世,时年三十一岁。

《呼兰河传》获得永生,独立于中国现代文学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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