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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萧磊,男,28岁,扶风县召公镇人,大学毕业一个人骑自行车从上海到珠峰,每年跑一两个马拉松,在厦门当过羽毛球教练,和朋友开过民宿,现在回到宝鸡是一名初中语文老师。
忆年
文/周萧磊
我的一生。那些美好的日子,都花费在了这一年,我无比眷念又深恶痛绝的这一年。我已经忘了它有哪些好事发生,坏事,也不记得了。我今年九岁了,你叫个啥。
冬部
一、金箍棒
齐天大圣孙悟空被关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烧了七七四十九天,他身上的凤翅紫金冠,黄金锁子甲,藕丝步云履被三昧真火燎了个精光。孙悟空又急又恼地轮起金箍棒当风扇摇,火墙却越煽越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他摆手说:“你咧开嘎!叫我来灭火!”
我轻抚饱胀的肚皮,肚子里的每一滴尿分子都在视死如归地呐喊:“把我们尿出去吧!把我们尿出去吧!”“好!为了解救孙大圣,冲吧同志们!呀不叽叽!”我不顾一切地拽下臃肿的棉袱裤,褪下闪着静电的红毛裤以及里面交裆口破了一个洞眼的秋衣裤,这才摩拳擦掌紧握下面,像电影里的消防员一样,迎着火头向前扫射。热尿遭遇烈焰变成一道七色彩虹,扇形一样地铺开,竟生出汉斯果啤一般的淳香。孙悟空说:“你咋握的,把式滴很么!”我无暇他顾,厉声说:“你往一岸走,甭给你蘸上!等嘎再教你!”
八卦炉里的大火终于浇熄了,我抚拉着放空的肚子,平展而满意。孙悟空从耳朵里拽出金箍棒说:“宝物赠英雄,送给你周小磊,你可把我救了。““我要你这铁棒弄锤子,你教我七十二变吧!”
学校里是严禁男子娃带刀枪棍棒进校的,六年级的周大勇就因为拿弹簧刀在课桌上刻“早”字,他刻完了又想精益求精地加一个“艹”字头,结果被罚在国旗下当众抹掉裤子,伏在长凳上,校长抽断了一条胳膊粗的抬水棍,周大勇尿了一升旗台,往后一周走路都是罗圈腿。我又不会施法把金箍棒塞进耳朵,正要推辞,一道洪光划破天地,把我和孙大圣远远的分开,眼前的八卦炉轰然倒塌,整个天地自亮变黑,由黑变白,晃得我眼泪翻飞,清鼻长淌。
我猛然睁大眼睛——却是爷,正捉着笤帚把儿冲我勾子上连扇带骂:“挨逑滴,你可给炕上尿咧!啤酒瓶给你蹲炕边看不着嘛!天一亮麻利跟你爸你妈住你新屋去,不要再回来日害我老两口啦!”
炕墙上的钟表时针和分针重叠在12上,窗棂外漆黑无月,院中有老鼠过墙的簌簌声,有野扑鸽反刍的咕咕声,厨房里隐约透出一点豆光。我屁股被爷打得烧疼,身下的褥子上映湿了一片关中地图,但是我并不关心。我问爷:“我的金箍棒昵?孙悟空送我的金箍棒昵?”
这一夜我没有再做梦,不断辗转绕开身下尿湿的位置,隐约地听到婆和妈在厨房里忙活着啥。婆说:“把这二斤豆腐浑乱撒进去,明儿咯散的人越多越好。”妈说:“知道了妈,你老早睡去吧,熬夜了你又要牙疼了,我再添一把柴就能温到天明了。”
架板上的大公鸡花花打鸣时,天还没亮醒来。我飞身蹿出被窝光溜溜立在房檐台,照例给院中的枣树上浇完一泡。我揉散顽固的眼角屎,却看不清我刻在枣树上的那一道身高横,一片冰凉的东西打进来,眼前一下子利索了,却光亮的刺眼:井台,柴堆,鸡棚,砖墩,架上的玉米辫,头门口的照碑,枣树顶上的鸟窝,全世界都盖了一砖厚的白被子。“咦啊!下雪了啊!”我想到学过的课文:
下雪啦!下雪啦!
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小鸡画竹叶
小狗画梅花
小鸭画枫叶
小马画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
几步就成一副画
青蛙为什么没参加
它躲在洞里睡着啦!
我一定是全村第一个发现雪的娃,志强、小伟、利峰估计都还没叫尿憋醒来,莹莹姑也应在睡梦里哄她的小妹妹吧。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我大声呐喊,既然无人分享,那就叫醒这个世界好了。
“啊!下雪啦!下雪啦!”我胸中有一团能量,不断膨胀,像气球快要吹炸了,嘴里来回诵念这一篇课文:“下雪啦!下雪啦!白雪啊!美滴很!”我感到心口很痒人,皮肤很干,浑身里外像生了绿毛的大蒸馍,我痒地在原地打了一个尿颤,又打了另一个尿颤。我盯着脚面前和房檐台齐平的雪床,只有一种方式能消除我浑身的奇痒了。我迈开光脚纵身一跳,膝盖以下都浸没在雪床中。漫天的雪花飞沾到我光啾啾的皮肤上,瞬间被喝掉。“咦啊!真冷毬!嘶——啊!冷冷冷冷冷!”牙齿在不自觉的“嘚嘚嘚嘚”地打架,头顶的热血被吸向脚底,我猛的从雪里弹出来,周身罩着一圈白气。奇怪了!交裆里尿尿的家具怎么没有了?“我的毬呢!?啊——婆!我的毬不见啦!!”
婆听到我的呼叫,从厨房屋探出身,她拿蓝色的头巾包着头,棕黑色的紧撑的棉袄,大围裙拥在腰上。看到我光溜的身子站在房檐台,婆把嘴边的毛巾头拿开来,厉声骂道:“催命的鬼呀!你赶紧回屋不把衣服穿上,害病了可要我孝顺啊!”我手里总算摸到了下面,心里稍安,默念着:“我的毬和青蛙一样怕冻,它躲在洞里睡着啦。”
门道子穿堂风扫进院子,刮上房檐台,旋起一抹旋子风,被泛着火渣的烟囱吸收了。我两蹦三跳上了炕钻到炕眼门最热处。躲在被窝里的大母猫花花被我隔着被子不知踩到哪里,怪叫了一声,钻出被窝,坐在炕边,把尾巴盘在脚前。它浑身的黄毛在被子里捂得很平顺,用右爪蘸了唾沫一圈一圈地洗脸刮胡子。
爷正在屋外往炕里通煨基和玉米芯儿。爷点炕很有把式,从柴垛子上抱一捆子玉米杆,顺长往炕眼里一塞,用炕耙捅平、摊匀活,再擦一根洋火,把一撮干麦草在炕眼门处引燃,拿扇子轻扇两把,等炕里的玉米杆烧尽时,再煨一畔笼略带潮气的玉米芯或者锯末儿或者苹果树腐叶,把炕眼插门的边角衬点旧布套子堵严实。
须臾,土炕就烘腾腾的,能暖一整夜。爷入秋只点一次炕,每日黑明通两次煨基煤渣,热炕就能美美的暖到来年开春。任屋外严冬料峭,冰天雪地,一进屋脱了大棉袄,蹬鞋上炕,人松泛地往炕头被褥垛上长拉拉一躺,闻着炕席底下渗出的些许柴叶麦草烟,眼睛熏出一滴眼泪干成眼屎,鼾声一拉一扯,睡得震天动地。
炕耙和炕壁触碰发出酥麻的响动,我尝到睡了一夜的被窝里无比舒适,我更加感到外面的冰雪世界在召唤我,我不断念叨着:“青蛙为什么没参加,它躲在洞里睡着啦......”
我问自己:我是青蛙吗?我不是青蛙啊!我是谁啊?我是陕西楞娃周小磊啊!那我怎么能困在温暖的大炕上,像一只没骨气的懒猫!
我迅速穿好秋裤,把左右脚的袜子对调,刚能避开大拇趾上的窟窿,把裤脚塞进袜腰里,从靠墙的炕席底下抽出我昨天尿湿的棉裤,裤裆还潮潮的。我并不是总尿裤子,婆今年缝的新棉裤交裆开口太小,尿来了一时半会拽不出来。昨天就是我和志强、小伟、利峰在村西头五米高的壕岸边比赛谁尿的远,我好不容易拔出头来,一发力又躲进去了,热流顺着裤腿直灌进窝窝鞋里。我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今天就不穿棉裤了。我把湿棉裤藏在炕头的被子垛后面,爷婆就不会发现了。
爷两手各端着一老碗红芋榛子进来上房,婆端木盘跟在后面,把一碟辣子酱,一碟腌萝卜,一碟呛子菜,一碗托热的蒸馍依次排在贴着白瓷片的炕边。爷夹一筷头萝卜丝放在榛子面上,再一口刨进嘴里。我嚼了一口馍蛋放在炕边,花花“喵呜~~”一声,跳上来吃,一边用下巴在我指头上蹭。我拿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问婆:“豆腐昵?我夜里听着你跟妈说话了。”婆说:“你是猫耳朵咯,光能听着吃,夜里熬的腊八粥还留了一脸盆在后锅坐着昵,婆给你打去。”
腊八粥要在腊八头夜里做,用大榛子,黄豆,麦仁,小米文火熬煮一夜,再配以豆腐块,蒜苗,红萝卜丁,出锅前再加一把杖擀刀切的片片面,拌上盐和油辣子调味即可。这一天,各家各户都要煮一大锅腊八粥庆祝丰年。全家老少一人抱一老碗,在厨房门前蹲成一排,只顾满嘴吸喽,满头岗气。家里的狗食盆猪食盆里也要分一瓢,还要给祖先牌位和仓神爷献上一碗。老人常说:腊八过了就是年啊。我单知道,腊八一过寒假就跟着来咯!
爷吃毕饭,去头门道帮助爸妈把大铁锅安置在架子车上。村街是一条南北一里路的料浆石路,北头是老堡子,南头以前是晒场,现在划成了各家的新庄地。年轻人结了婚生了娃都往城南搬。我家的新屋就在城南路西,三间坐北朝南的偏厦:一间卧室,一间粮仓,一间厨房,后院搭了车棚,爸新买的延河拖拉机就睡在里面。前一阵爸妈已经把家具都搬进了新屋,今天就单搬这一口大锅了。
我在爷婆的老屋里长到九岁了,我离不开爷婆,爷婆也舍不得我。虽然爷常把“天下没有养爷的孙子”挂嘴边,我心里却暗下决心: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买最好的茶叶和最好的衣服孝敬爷和婆。
爸驾着车辕走在前,妈在侧扶着锅盖,我背着书包在后头拽着车厢板滑雪,村街当中碾出了一道曲曲折折的辙轨。各家各户都敞开大门把院里的积雪往路两边的水渠里运。多好的雪,这么着急扫掉做啥?!我恨我不是村主任,我要是村主任就要求所有村民都不准扫雪,而且每家都要在门前堆雪人,家里几口人就堆几个雪人,女雪人的胸前要坠两只大奶球,男雪人的交裆要塞一根玉米芯儿。
爸拉车经过了村主任宗焕爷家门口,宗焕爷院子里一片黄秃秃的,全然不见下雪的痕迹。爸给宗焕爷发烟打火,宗焕爷说他一明起来拉架车往麦地运了八车雪,今年是不用冬灌了。
车子经过开小卖铺的高社爷门前,我不由自主打了个机灵,努力辨认门前出来进去的脚印,想找出哪个是莹莹姑的。高社爷是莹莹姑的爸,跟我爸同岁。因为我家在村里的辈分最小,我见人当面一律都叫爷,转头再在心里默念:我刚叫孙子了。但我愿意叫莹莹姑,虽然我比她大半岁,我敢说她是我们三年级最好看的女娃,我甚至敢说她是我们灵护小学最好看的女娃,这世界若只有我们灵护村这么大,莹莹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娃。这些话,我只是在心里说的,不是我胆小,我胆小能爬到五米高的树顶往底下的麦草垛儿上跳吗?我胆小能抓了长虫把头砸扁了挂脖子上在街上游行嘛?我胆小能往女生厕所撇擦炮嘛?
也奇怪,村里女娃相约都不和男娃耍,走路都像躲疯狗一样绕开我们走。逐渐的,男娃也纷纷都不敢和女娃说话了,似乎男娃跟女娃在一起是很罪恶的行为,比杀人放火还罪恶吗?我不知道。我心里隐隐觉得女娃是很奇妙的存在,比弹球,铁环和动画片加起来还要美好太多。
各家各户的女人在门里看见我们的架子车经过,都夹上老碗拥上来,后面跟一串抱着洋瓷碗的碎娃和蜷缩着尾巴的瘦狗。
多香的一锅粥,妈竟然一点都不怜惜,给所有人的碗里都添地满满当当。我感到身上的肉被妈一勺一勺挖去,在地上攒起一个泥雪球,偷偷丢进锅里,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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