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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柳十三
暮春，三月初八。
雨淅淅沥沥地落着，把整个京城都浸染得湿答答的。这时，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穿透了雨幕，而后稳稳地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马上的人着了一身漂亮的银色盔甲，在雨中好似泛着朦胧的微光，笼着盔甲中挺拔英武的少年将军。此时，他的两道乌眉中间浮现出些许浅浅的沟壑，一双清冷干净的眸子正注视着倒在地上的一抹红色。
“将军，小的这就把她弄走。”将军摆了摆手，只淡淡地道：“无妨，先把她带进来吧。”
01
那女子满头浓密的青丝慵懒地散了一地，鬓间只簪了支随手折来的半截柳枝，很是素雅。只是一身红衣却明艳如火，让人实在挪不开眼，虽然此时倒在雨中，本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但在她身上却偏偏是种别样的动人风情。
她的美，摄人心魄。
“姑娘酒醒了，那便早些回去吧。”将军话语间依旧没有温度，似一杯失了热气的白水般寡淡。
“回去？将军要我回哪儿？”那女子握着小小的酒壶，漫不经心地问道。
“自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刚才不过因为你一个姑娘家倒在路边，觉得不甚安全才带回来的。”
“若我不想走了呢？”那女子朱唇轻启，又深饮了一口酒，“人人皆言将军冷面冷心，如今看来倒是世人误传。”女子一双丹凤眼盛着快要溢出的笑意望向将军。
“世人并非误传，你该走了。”将军起身，冷眼看着女子，语气平淡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要我走也可以，除非你赢了我。”女子眉梢挂着明晃晃的自信，“不过……若你输了，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容不得将军多思考，女子便拿过房间兰锜上的长剑，飞身来到了院中。
几个回合后，身经百战的将军竟败下阵来。这一次，他才带着不可置信的眼光重新认真打量起红衣女子。
隔着薄纱般的迷蒙雨帘，将军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既有千分的妖艳，又有万分的清纯。
尤其是那双眼睛，盯得将军心脏蓦地跳出了几个不和谐的音律。
静默了片刻，将军才开口：“本将军愿赌服输。说吧，姑娘想要我答应你何事？”
“我要做你夫人。”女子笑得灿烂如霞。
将军愕然。良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姑娘家家的，真是不知羞！”
“这有什么好羞的？我看你生得好看又心地善良，也算是配得上本姑娘，这么一段良缘，浪费了倒是怪可惜的。怎么，你要食言吗？”女子的远山眉一挑，像是质问，又像是调侃。
将军的脸红红白白，全无之前神色淡然的清冷模样。
02
女子大笑，笑得腰肢都弯了下去，连眼角都飞出了泪花。“逗你的！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输了就要拜我为师。”
将军无奈，但心想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失信于人非君子所为，便拜了那女子为师。至少，她的剑法的确略胜一筹。
“既如此，你就是我的好徒儿了。为师从此需日日指导你武艺，督促你练习，那在这将军府住下你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
“那就好，不过放心啦！我吃得不多的。”
将军从未想到，征战回来第一天就莫名其妙拜了位师父，还是个很不寻常的姑娘。
当晚，女子便吃了满满五大碗饭。将军见状愣成了木头，脑子里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把“吃得挺多”错听成了“吃得不多”。
女子却毫不客气，放下碗筷后莞尔一笑：“今天还算吃饱了，多谢款待！”
自从当了将军的师父，女子便颇有师父的样子，半点也不含糊，甚至可以说很是严格。不过平日里，却是嘻嘻哈哈，与府中上下打成一片，冰冷的将军府从此欢声笑语不断。
将军的冰块脸，也常常被融化成一汪暖洋洋的春水。
府中人私下偷偷议论，将军好像变了。
只是将军越来越好奇，自己这位师父虽厉害，但其招招式式都与自家祖传剑法很是相像。
每次询问，女子也只轻描淡写地说天下剑法本就大同小异，能制敌取胜便是好的，何必在意出自何处？
时间久了，将军也不再追问。
03
春风，夏雷，秋雨，冬雪。不知不觉，已过经年。
将军的院子里有几株不同颜色的美人蕉，每年花开的时节，女子总会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仰着头一脸纯真地问：“你说，红色的好看，还是黄色的好看？”
“花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并无区别。”
每当这个时候，女子总会缠着将军必须做出个选择，而且必须得选择红色才肯罢休。
“记得我遇见你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女子立在院子里，扬起白皙的脖颈，闭着双眼贪婪地沉醉于洒满周身的和煦暖阳中，连黑如鸦翅的浓密睫毛上都镶了一道浅金色的辉光。
“师父，你记错了。我们相遇那日，下了整整一天的雨。”将军很是不解，每次回忆他们初见的场景，女子总会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后来说得多了，将军便不再反驳，她喜欢什么天气，那便是什么天气。
三年后，将军再次出征。
这一仗比以往任何一仗都要惨烈，从未打过败仗的将军，竟在一次战役中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将军如何？”跟随将军多年的部下一脸担忧地问道。
“怕是熬不过今晚了。”经验丰富的军医叹着气摇摇头，混浊的双眼嵌在道道皱纹里，惋惜地合上又睁开。
可就在第二天，将军竟奇迹般地醒了过来。而且，不止是醒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精神抖擞，那样子简直完全看不出是受过重伤的。
众人皆异之，思索后只道将军多年为家为国，因而得上天庇佑，有惊无险。
只是人们也发现，本就冷面寡言的将军自那日起更是冷得像块隆冬的寒冰，额头上似乎也终日覆着厚厚的阴云。
将军有心事，但无人敢问。
战争最终还是胜利了。凯旋那天，皇帝在宫中设下隆重的宴席，庆祝将军收复北方失地，得胜回朝。
可是将军却直接推辞了，说出来的理由倒让人吃了一惊。
“臣的夫人还在府中等候，恳请陛下允许臣早些回府陪伴。”
将军多年不曾娶亲，众人皆知。皇帝虽然很是不解，但因是臣子私事并没有多言，直接放这位劳苦功高的将军回府去了。
更没人想到，将军口中要回去陪伴的夫人，竟是院中那株红色的美人蕉。
不过，这株美人蕉后来再没开过花。可是，将军每天都会对着美人蕉叫夫人，用极尽温柔的神情与之絮絮叨叨。
人们都说将军在那次战役中死里逃生，之后竟得了失心疯。真是可惜了一代名将！
可是没人知道其中缘由。
04
原来，那红衣女子便是院中的红色美人蕉所化。将军幼年时，曾怜悯暴雨中飘摇的花株，硬是给她撑起了一把伞。美人蕉从此感念多年，又日日看着将军长成一俊美少年，心动不已，故而拼了这百年修为化作人形。
不过，当年正值将军出征在外，美人蕉便日日在府前饮酒，等着他回来。终于在一次喝醉后等到了她的心上人。
想做他夫人是真的，但不想强迫他，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做了他师父。那些剑法，是美人蕉几百年来看将军府几代将军练剑而铭记于心的。
将军病重那晚，美人蕉来到他身边，在他昏迷中诉说完全部真相后，便把毕生修为给了将军，从此灰飞烟灭。
“夫人，你说得没错。我们相遇那日，的确是个明朗的好天气。”将军没有血色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细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美人蕉有些泛黄的叶子。
说罢，将军左手中握着的一本《百花志》“啪”地跌在了地上。一阵清风拂过，打开的书便停在了“美人蕉”这页：
“美人蕉者，喜阳不喜阴。生逾百年，可化为人。得遇良人，目下皆晖。”
暮春，三月初八。
将军终是在他们相遇的日子里，去寻了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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